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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甲辰龙年立秋的第二天,郑苍仑诞生了。

刚出生时,他像个小猫娃,体重超不过两斤。大人们在心里滴咕,“这么小的娃娃,怕难养活吧”。

昨天就立秋了,今天的天气却额外闷热。

从早上一起来,秦桂花的心里就有些烦燥。

也不知是怀孕的反应,还是天气的关系。

吃过中午饭,她想去下庄里串门。

郑家堡子村离县城有五六里路,位于大东山余脉的脚腕处。大斜坡上开辟出四层长条形台地,摆布着六十多户人家。

从上到下,一台比一台低十几二十米,一台比一台宽十几二十米。

村里习惯把最底下的一台叫下庄,把其它三台统称上庄。

下庄地方最宽展,是老庄子。

上庄的三台都是由下庄繁蔓而来,陆续形成的。

郑家堡子村名符其实,郑姓人家最多,占了一半多。

相传先祖是郑姓俩兄弟,三百多年前从远方迁徙而来。

刚来时没有村庄,荒无人烟。

兄弟两个就在梨树沟里,挖了两只窑洞居住。

后来不断开拓建设,逐渐形成了现在的下庄。下庄的边缘下面就是梨树沟,现在还有次生的梨树。

桂花的丈夫郑寅生家这一支是郑姓家族的主脉。

郑寅生的爷爷有一个弟弟。兄弟俩幼年丧父,由寡母抚养长大。

传说寅生的爷爷从小刚强,8岁时就能从远处的地里,一口气挑回来两捆新割的麦子。

兄弟两人长大后娶了媳妇,分别生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就是寅生父亲一辈。

哥哥的儿子都比弟弟的大。从老大排到老六,前面三个是哥哥亲生的,后面三个是弟弟亲生的。

大家庭在一起共同生活。

兄弟两个的六个儿子陆续娶妻生子,家口增加到30多个人了,还在一起共同生活。

解放后土改前,老兄弟两人、六个亲堂兄弟才分了家。形成了六个新家庭。

其中四个家庭都继续住在下庄里。

老宅一院分了四院。四个院子墙相连房相靠,连成一片。从不同的方向开了大门。

老哥哥觉得弟弟干了一辈子农活,吃的苦多。就把老宅的正院和大上房分给了他。弟弟与自已亲长子老四家一起住。

老哥哥自己与老大儿子住到了老宅的偏院里。老三和老五住到了老宅以前的后院和花园里。

寅生的父亲郑汝南,排行老二。分家后住到了在上庄第二个台上新建的院子。

老六家住在了上庄第一个台上新建的院子。

白姓家族有五家老户,也住在下庄里。据说他们的先人来到这里也很早。

秦桂花嫁来后,经常去下庄里亲房家串门。一帮亲堂和远堂小姑子与她年龄相当,问这问那的,最喜欢跟她说话。

怀孕后近两三个月来,她去下庄的次数越来越多。一来是找人说话解闷,二来是馋嘴那些老院里树上的果子。

桂花婆婆家住的院子比较新,是分家后在才建的。院子里也有几株果树,不过才长到手腕一样粗,还没怎么结果子。

下庄里的亲房,家家院里都长满了果树。桃、杏、梨、枣、李子、苹果、核桃,样样都有。几棵大梨树,两只胳膊都围不住。听说都有二三百年了。

最让她惊喜的是那棵大樱桃树,竟然比娘家院子里的那棵还大。娘家的那棵樱桃,以前她觉得是最大的了,在县城里没见过比那更大的。

她也最喜欢樱桃。觉得樱桃花最好看,樱桃果子既好吃也好看。

以前,春天樱桃开花后,她们几个小孩子喜欢围着树看。花开花落,果子由白变黄变红,最后就像玛瑙一样好看。吃的时候都不忍心咬破。

今天中午,家里只有她和婆婆郑冯氏两个人吃饭。

丈夫郑寅生要去西安当合同工人,今天去公社和县城办一些手续,走的时间都已经定下来了。

三个月前,西安的一个保密工厂招收合同工,说三年后转正,要求条件很严。郑寅生报了名,政审、体检都通过了。

公公今天带着小儿子谦生,去五十里外的一个乡镇,给出嫁到那里的老姐姐看病。公公是生产队里的赤脚医生。

老二儿子小名叫枝指,放暑假了。今天参加生产队的秋田劳动。十五岁了,上一天工记5分。带着干粮,中午不回来。

婆婆做了手擀浆水面、虎皮辣子和炒洋芋丝。

桂花今天没有胃口。碗里的面条没有吃完,只喝了多半碗浆水汤,觉得浆水不够清香。虎皮辣子太辣没吃。洋芋丝又粗又咸只吃了几口。

婆婆做饭快但粗疏,口味很重。没有娘家母亲那么讲究和精细。

桂花回屋里小躺了一会儿后,要去下庄里了。

婆婆收拾完锅灶了,在院子晾晒衣物。

“我去下庄里游门儿去”

桂花的嘴很硬,対婆婆一直开不了口叫妈,说话都是这么直突突地开头。

“哪…嗯…”

郑冯氏一时不知说啥好,嘴里嗫嚅着,停住手愣愣地望着她。

“前几天金凤她们说,过几天长把梨就长熟了,叫我去尝哩”

觉得刚才开口太唐突了,桂花想缓和一下气氛。

金凤是郑家老五的大女儿,桂花的远堂小姑子,年龄比桂花小一岁。她聪明伶俐,比较成熟老练,桂花喜欢跟她说话。

“我这就下去让她们摘上一篮子拿上来”

郑冯氏接上了话,边说边擦手要走的样子。

“要那么多也吃不了”,“到树底下现摘现吃才好哩”。

“那我让她们上树挑几个最好的梢子果”。

郑冯氏愚执地说。

“您不要跑来跑去了。我去说要吃树梢上的果子,她们会摘的”

桂花有意看着婆婆的两只小脚说,想把她制止住。

“呐…”

郑冯氏思忖想再说啥。

“主要是前几天就约好了。金凤她们等着我要讨教些事情哩!”

桂花没了耐心,就直接堵了婆婆的口。

“噢!那你就去吧!”“生冷一次还不敢吃的太多。那些碎娃娃不知道轻重,你个人家要把握住”

郑冯氏免不了担心。

“知道哩”

桂花笑着就抬脚往院外走。

“早点回来!打打闹闹的时间大了,累着就麻烦了。这时候还要安静些哩!”

桂花的一只脚已跨出了院门。郑冯氏的话追着她的后脑袋。

“嗯……”

桂花身体已经出去了,随口应了一声。

秦桂花虽然结婚了,而且快要当妈了,但年龄上跟下庄里的那几个侄女差不多,还是女娃娃的样子。当婆婆的不放心是自然的。

郑冯氏站在院子里想着。好一阵子了,心里还觉得不踏实。

突然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心想,我们也不都是十六七岁出嫁和生养的嘛!

不过,比她们可要稳重的多。

秦桂花出了巷口,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腿脚轻快,走下坡路一点也感觉不到吃力。

以前老听人说,怀孕了多么难受多么吃力。大家说她看着不像有身孕的人,自己也感觉怀孕前后变化不是很大。

郑家堡子村人有个习惯,家里有人时,大门一般都敞开或虚掩着。

“二嫂子,你来啦!”

桂花刚迈进家金凤家的大门,眼尖的金凤就看见了,赶紧跑过来招呼。

郑寅生在大家族同辈中排行老二,桂花自然就是二嫂了。

排行老大的是寅生大伯的大儿子,是先房生的,母亲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父亲续了弦。他在市上工作,也不再回来。

在村子里,郑寅生实际上占着家族同辈的大哥地位。

金凤拉着她的手走到前院最里面的大核桃树跟前,树底下支着一个大石板,四五个女孩子正在抓五子玩。

“二嫂子,来生下。你会抓五子吗?”

“看你说的。二嫂子的手巧得很,怎么能不会抓五子呢!”

二嫂子长,二嫂子短的。几个姑娘热情地招呼她。

石桌旁边的石凳子有些低,桂花想往下坐,可弯腰有点吃力。

“你们你了玩吧!我到院子转一转”

说完,眼睛向梨树那边看。金凤就拉着她走到了大梨树下,其他姑娘也跟过来。

“二嫂子,给你摘几个梨吃”

金凤说着,抬头往树上观看。

“黄了吗?前一响还有些酸呢!”

桂花问了一个。

“二嫂子,都说酸儿辣女。你前几天还说酸金瓶梨儿才过隐呢!今天怎么怕酸了?”

一个年龄小一点的姑娘俏皮地说。

“去一边去!你个碎怂知道个啥?”

金凤笑骂了一声。

“这一棵是长把梨,现在正是好吃的时候。又细又嫩,皮儿薄的很,咬一口甜的跟冰糖一样”

金凤指着树上,对一个瘦小猴精的小姑娘说,“米珍,你爬上去,把那一枝梢子上的几个梨儿摘下来”。

桂花觉得树太高,爬不上去。只见几个姑娘把米珍推举到树身的杈心上,开始向树顶爬了。

金凤说“走,二嫂子,咱们到石桌子那边等着。他们摘下就拿过来了”

桂花担心地边走边回头望树上。

“二嫂子,不用管。米珍像猴子一样,再高的树都敢往上爬”

……

桂花和大家围坐在石桌子边上,一边吃着梨、桃子、李子等一大堆水果,一边热闹地说话聊天。

“二嫂子,你们街上娃娃不敢上树吧!”她们习惯把县城叫街上。

“二嫂子,街上买小吃的真多。觉得馋了就跑出去调上一碗凉粉、买上一碗扯面,油泼辣子调的多多的,太香了!”

“嫂子,街上人是不是家家院子里都有一口井,捅子放下一放就掉上来了。哪像这山上,吃水要从深沟底下往上来挑呢”

“就是,我最怕挑水了。每天都要挑两三趟,把人都要挣死了”

“沟里的水还那么咸。天下过雨后,泉里的水就成泥糊糊了。天旱了,泉里就又没水了,剩下的底子又苦又咸。把人愁的”

“嫂子,你娘家院子里有井吗?水是不是甜的很?”

“唉!以后要是能住到街上,就不用挑水了”一个姑娘向往地说。

金凤说“那你就赶紧巴结二嫂子,让她在街上给你物色一个婆家”

几个姑娘笑骂着捶打成一团。

“嫂子,街上那么好,你咋就舍得离开,成到这干山嘴嘴子来了?”一个看上去有点憨头憨脑的姑娘突然说到。

金凤停住打闹,赶紧骂了一句,“你这个苕货,咋这样说话哩?”

“咱们这里也好的哩。再说二哥哥那么攒劲,二嫂子才跟了来的”

“如果二嫂子不成到这里来,咱们能跟街上人一起谝闲儿吗?”另一个也帮着圆场。

桂花一时不知该说啥好。借着咬嚼梨儿,迟疑了一阵。才开口说:

“我们家后院里是有一口大井,一年四季都很旺,水也很清。以前还觉总得有些咸,但是确实比这儿的水要甜多了”

“唉!街上是有些好处,但难处也太多了……”

秦家自祖上三代起就住在县城中心的秦家巷,有一处大宅院,家境比较殷实。

就在桂花出生的前一年,秦家十九岁的大儿子突然病亡。

据说是外秀内慧的老实本份之人,尚未婚娶,在一家裁缝铺当学徒,已经三个年头了。

秦家父亲秦融善,本来计划好了,再过上一两年,等儿子出师了,就让他单独开裁缝铺子。秦融善把秦家的希望,都寄予在他身上。

但是,他学徒三年,饱受师母的颐指气使,日夜为其家中一群小孩子擦屎端尿,吃的是人家的残汤剩饭。

他也不敢给自己家里人诉说苦衷。终究得了个怪病,肚子里长了肿块,医治无效而亡。

秦融善悲极而病倒不起。第二年夫人秦胡氏生下了桂花,父亲看是个丫头,彻底没了指望。郁疾逾重,次年就撒手了人寰。

家里没有了顶梁柱,留下柔弱的小脚女人秦胡氏一个人,拉扯年幼的桂珍和桂花俩姐妹,孤儿寡母的生活从此开始。

开始几年,依靠积蓄还能过活。但是没过多久就坐吃山空了。后来只得把院子里的偏房招了租,依靠微薄的租金艰难度日。

随着物价上涨,生活越来越艰难。桂花姐妹俩书也念不下去了,分别到高小和初小就都辍了学,做点手工活或临时小贩卖贴补家用。

秦胡氏在生活困难逼迫下,经不住“好心人”的牵线和劝说,同意把十六岁的大女儿桂珍嫁给在县一中看大门的老田。

老田是个转业安置的抗美援朝志愿兵,是年已四十有余,长相粗笨,大字不识一个,脾气性格古怪,老家在离县城百多里路的边远乡镇。

秦桂珍却是县城里出了名的长得好看的女娃娃。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尤其是双眼皮大眼睛十分秀美,为人又温顺善良。

正直的街坊邻居们背地里都说可惜了,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的意思,感叹其命苦。

不管怎么样,好歹也嫁了个拿工资的人,生活总算有所依托了。

哪成想,老田觉得自己当过骑兵上过战场受过伤,一直不甘心做看校门敲校钟的校工。

后来,他牛脾气一犯,索性辞了职,回原籍去当农业社社员了。

桂珍年幼且生性老实本份,认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宿命,离开县城,随夫去其老家,也成了那里的农业社社员。

老田的老家连续三年大旱。他们过上了忍饥挨饿的日子。实在待不下去了。

他们两人中也不知是谁的原因,结婚几年了也不见怀上个一男半女。无奈之下,在当地抱养了一个男孩,起名叫国生。

老田两口子想着,国生的亲生父母一家就在附近,远离这里有利于国生的成长。

老田的哥哥田老大,在XJ当完兵后,留在了WLMQ市六道弯定居。

老田决定携妻带养子远赴口外XJ投亲,既度饥荒又能保障养子关系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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