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觉三年,冬。
“武安王许坤,兵败黑脊河,陆州沦陷,五万军士被活埋于黑脊流沙。你身处其中,为何能活?”
许小乔眼神涣散,不答。
审问人捶了捶桌,眼神阴鸷,“因为许坤早已私通羌游部,私下将龙泉拱手让敌,你们要里应外合攻破元都,所以羌游骑兵没有杀你。”
许小乔喉间缓慢地滚动,涩滞地回话,“不……不是。”
审问人说,“许坤畏罪自焚,私通文书已由千羽卫递呈给了皇上,孽女还敢嘴硬,当真冥顽不灵。”
许小乔脑袋昏沉,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合过眼,依旧不答。
审问人将供词摊开,扫了几眼,“昨夜你说自己能活着走出黑脊流沙,是因为被你兄长救了?”
许小乔脑中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沙子陷得那么深,数万军士拥挤在一起,可是怎么也爬不上去。
踩着的尸体愈发沉厚,却始终够不着壁沿。
羌游骑兵围绕着流沙,深夜的寒风里夹杂着流矢的飞声,血漫过了腿脖子,哀号与残喘,全部紧贴在耳边。
许小乔呼吸急促,她跪着的身体,开始颤抖,难以遏止地发出哽咽声。
“你说谎。”
审问人举起供词,“你兄长是武安王嫡长子,许魏庄,他在黑脊流沙之前抛下五万军士,带着亲兵私逃。却被羌游骑兵杀死在了黑脊河畔的官道。羌游部屠杀军士时,他已经死了,根本救不了你。”
许小乔脑中混乱,根本不闻审问人的声音,她耳边只有无尽的哭喊。
太绝望了,死人挤着死人,污臭的烂肉压在手上。
师兄罩在她头顶,她趴在血秽尸首上,听着师兄的喘息愈发急促。
严祁艰难地挤出笑,声音呜咽地说,“哥哥是铜墙铁壁,撑一撑……等援兵到了就没事了。到时候,哥哥跟你回家接爹娘,哥哥还要去找你嫂子……”
审问人猛一拍桌,“如实交代。”
许小乔挣扎起来,她像要挣脱看不见的枷锁,却被千羽卫摁在了地上。
“你进了诏狱,我谅你正值豆蔻年华,所以没有动用重刑。可你这般不识好歹,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来人,给她上刑。”
许小乔双臂被套上绳索,拖向堂中空地,她的双脚也被捆在凳子上。
旁边虎背熊腰的男人提了狱鞭,掂量了一下,跟着就打了下来。
审问人拨着茶沫,慢条斯理问道,“我再问你一次。许坤是否通敌卖国?”
许小乔咬死了不松口,在鞭刑中断续地喊,“不……不是。”
审问人搁了茶盏,“许坤让龙泉尸骸成山,黑脊流沙里埋着的尸体,到此刻都无人去收,因为陆州群城已经被屠干净了。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你若把这份硬气用在了战场上,今日,便轮不到你们许家人进来,给我继续打。”
许小乔逐渐扛不住,垂头嘶哑地说,“许坤没有通敌……”
“黑脊河兵败,皆系许坤轻率迎敌。原本陆州尚有挽回之机,可他却在兵力悬殊之下,无故退兵。善州因此沦陷,那城中数万百姓,皆丧于羌游蛮子弯刀之下。”
审问人说到此处,长叹一声恨道,“龙泉一域血流成河,许坤带兵南撤,澹州之战最为蹊跷。豫东石郡守城军,已经越过金陵关前去支援,他却抛弃夹击之策,调抽数千骑兵护送家眷逃往青州,致使澹州防线全部崩溃……这难道不是有意为之?若非翼北飞骑连奔数夜御敌,羌游骑兵就该到元都城下了。”
许小乔意识昏沉,冷汗淋漓。
审问人鄙夷地甩过供词,“宁为一条狗,不做龙泉人。这一次,许坤便是虞朝的罪人,你不认?罪臣之女,你只能认。”
许小乔痛得半身麻木,她伏在刑凳上,看那供词盖在眼前。
纸上的墨迹清晰,每个字,都是场耻辱的鞭罚,抽在她的脸上,告诉天下人。
许坤卖国,猪狗不如。
许坤是自焚了,可这笔血迹斑斑的罪账,却必须要个活人来承担。
许坤妻妾成群,子女众多,在羌游骑兵攻占陆州的时候,全死了。
只有许小乔因出身卑微,被贱养在外边,才幸免于难。
许小乔被拖回去,她面对着墙壁,望着那扇窄小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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