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利克龙德。
曾经的利克隆德只是受困于山势蜿蜒丘陵密布而难以统一的松散邦国机枢,是散缀在“中央之国”培拉尔德东南边境山岭中的人族部族合称,其中小一些的所谓邦国甚至比不得格尔兰洛的一座卫城。无论从时间的纵轴还是从世象的横轴来看,此地都称不上什么人杰地灵之处。论传承它不如奥洛斯久远、论物产它不如培拉尔德富足、论功绩它不如格尔兰洛璀璨,除了紧邻密林葱茂的千万里洪荒林海,有些别处难见的特产之外,再无什么特殊之处。但偏是这般贫瘠闭塞之地,走出了带领人族扛过深渊百年的当代人皇。
辉煌年代之后,各域国虽然依循旧例仍称为域,但早已不再期待统一王朝的出现,千年以来,各域国也早已习惯了各自为政的状态,便也再没有了所谓天下共主的提法。直到荒人入侵,狰狞嗜血的异族仿佛一夜之间便由南到北凿穿了人族疆界,一盘散沙的人族各域一时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只得各自为战,苦苦支撑。
彼时身为利克隆德边防军某部后勤官的莱茵迦什受困培拉尔德与利克隆德交界处的绿廊岭,边防军各部被荒人闪击分割蚕食,溃不成军,莱茵迦什收拢辎重,说服了当值主官,带着二百多位军士反向洪荒腹地逃窜。事实证明了这个决断的正确性,荒人们只顾着一路向膏腴丰实的培拉尔德抢掠,并不愿分出太多兵力围剿这一只百人残军。一行人躲躲藏藏,最终有一半逃入了广袤无边的瀚瀚洪荒。
等到莱茵迦什再度回到人们视线之中,已是十数年之后,那时人族腹地全面沦陷,残存战力或依托格尔兰洛清平界苦苦支撑,或遁入奥洛斯迷宫般的千窟万城,或逃散入荒凉枯寂的东境野原,零零散散已是不成气候。荒人各部族普遍认为人族已不足为患,早已投身瓜分新世界的饕餮之宴中,恰在此时忽然有传言称,沦陷地崛起了一只以滴血翼狮为旗的义军,收拢起不少高手,转战游击,渐有成果。当时传言五花八门,有说那领头人是传说中的第三步至强者,荒人高手无一合之敌;有说那义军善能御使洪荒异兽,荒人军阵一触即破,所向披靡;更有甚者,说那些义军并非今人,而是千百年前辉煌年代的人族天军复生而来力挽狂澜……
但这些都只是单纯的臆测谣言罢了,人们总是喜欢为英雄镀上七彩的光环,让它如同东境五天柱山顶上垂落的缤纷云流一般可望而不可即。当年实情已不可考,只知莱茵迦什如流星般划破长空,挽狂澜于既倒,数十年血战之后,两族终于停战缔约,以南境“拘风回廊”为界划线而治——相比战前,人类失去了大半个利克隆德和小半个培拉尔德。
战后莱茵迦什威望达到顶峰,人们狂热的拥护他,即便是分崩离析的四大域国也诚心期望能出现那千古一帝,重现辉煌年代人族一统的朗朗盛世,但莱茵迦什只愿领受人皇之名,却不立皇庭,更不提那近在咫尺的一统之局。他退居至战时作为前哨基地的旧培拉尔德主城苏南,嘱各域国仍依战前旧历行事,只令各国送来一抔都城老土,他将以此铸就重器以定人族风雨飘摇的族运。
苏南曾是两族反复争夺的战略要地,战争后期人族终于守住此地,并以此为前哨全力反攻,十数年来不计代价的将这座老城改造为一座狰狞的战争堡垒。战后利克隆德已是名存实亡,残存的疆域已被并入培拉尔德,人们便将新筑的大城命名为利克隆德,旧苏南便成为了人族公认的皇都所在。
新生的利克隆德由内外两部分组成,围绕苏南旧城的诸多城镇称为外城,而苏南以内称为“心城”,
心城有内外十二道心锁,外八层为“外围”,里四层为“内围”,安排的城守禁制机关各有所长,愈靠近心城愈严密坚实。不说那些奇诡难言的守备之物,单是每层之间的大神禁封锁便已能隔绝一切来敌,每层都有一位大咒言师做“守门人”,有人觐见须提前通禀,守门人会依“天时、节令”等等推算生门所在,再由自心城皇座的使者携秘宝过生门接送来人。期间更有一番探查之类不提。这一套流程艰难繁缛之极,是以一百多年来觐见之人也不过一掌之数。
…………
两队城守于守门亭前轮换交接。守门亭是一间方正的小屋,下有机关,不停于神禁内移动,守门人便居于此中。此地是人皇所居的晋帝山前最后一道关口所在,这些修为跨过第二步的城守们便是最后的防线,而此处的城守轮换,必须在守门亭前进行。
城守们并不十分在意这些规矩——怎能有人侵入此处?就算真有敌袭也早有人通报。两队人交接完毕,又不忘相互调侃几句,相互告别。
此时却有一声裂帛似的轻响传来,众人都是耳力惊人,顿时目光凑在一处。
只见守门亭边的神禁下帏似有一点波纹漾起,随即有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显现,左右一分,竟在号称“万古不破”的大神禁上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旋即一条小小身影从中一跃而出,落地后也不去看一众目瞪口呆的城守,拍了拍身上浮土,这才转身,露出灿烂的笑颜。
“你们好啊!”来人是个孩子,着一身鲜艳的红白相称的袍服,不过三四岁光景,稚嫩的脸上还带着红晕,鬓角有晶莹汗珠摇摇欲坠,似乎刚跑了好长一段来不及歇息。“我是来找人的。”
他说的天真,又很认真。
霎时间一众城守同声长啸,向心城报讯,同时挺起兵刃冲上。一个能穿越十一道心锁、徒手撕开大神禁的敌人,该是何等恐怖的怪物?城守们知道这是生平仅见的大敌,不求斩杀,只求为心城多争取一些时间。
空气躁动!一团团氤氲的绚烂雾气展现,如虹似霰,这是极多极浓的源力汇聚才会出现的异景,城守们早将气势提到巅峰,将沸腾的源力化作无穷大力充斥胸臆。出手俱是杀招!
那孩子竟像是在发愣“你们…”
话未出口,当先一人手中重剑便已刺入他胸膛。呼啸的源力化作锋利繁密之极的刀刃涌入、炸裂!血肉纷飞,仍在嘶吼的气浪将残躯狠狠推到大神禁上。
其他人未曾想到如此,收不住攻势,一道道杀招俱都轰在大神禁上,仿佛群蛙入水般在其上激起一个个小小涟漪,那孩子尸首顷刻被轰成齑粉,连血浆都被蒸发殆尽。
这就……完啦?
一众城守面面相觑,如在梦中。一个能徒手撕开大神禁的存在,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忽然隆隆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城守们蓦然一惊,各挺兵刃转身戒备,却发现是心城守备来援,当先一人驾一匹头生双角周身鳞甲的奇异大马,身着重甲手提长枪,周身缠绕的源力仿若实质遮盖面目,举手投足间隐隐有风雷之声。
这位便是内围大统领,据传是深渊战时人皇麾下大将,有资格常驻于晋帝山中。
众人慌忙行礼:“统领!”
统领将大枪掼在地上,挥手示意众人免礼:“怎么回事?敌人已经斩杀了么?”
城守们如此这般述说一遍先前发生之事,统领听完默不作声,良久才再开口。
“神师怎么看?”
城守们不由得一愣,不知他同谁说话,抬头才见统领面朝那间守门亭,这才恍然。无怪他们愣怔,守门人委实没什么存在感,城守们值守心城多年也没见过此人真容,若不是每日都在守门亭前轮换,几乎忘了还有这位内围大神禁的真正掌控者。
守门亭自那诡异孩子出现便不再移动,如一件死物静默着。统领声音落下良久,才有低语般的温柔女声传出“我也不知,还请报与上尊定夺”
竟是个女人?听声音年岁还不大!城守们平日闲聊也曾议论过守门人身份,都道是修为臻至化境的大咒言师前辈,谁知竟是如此。
统领微微点头,“此事还未了结,我需觐见老师”。随后安排众人监守四下,另遣人联络其余心锁守备,自己一人一骑向心城而去。
城守们轰然答应分伍离开,眼光又不由得转向正在缓缓移动的守门亭。
…………
晋帝山高耸入云,山中奇珍异兽奇花美植无数,不似人间之地,据传是人皇垒土而成。心城当然装不下这一座大山,此中另有玄妙。平湖与群林之外,有一道孤零零的门洞,只有丈来高下、数尺厚度,却有将近一里的纵深,壁上满是深渊战时留下的狰狞伤口,门洞边前有间茅草小屋,矮门虚掩,有条杂毛大狗扒在窗台假寐,于这森严世界颇不相称。统领到此翻身下马,对矮门行礼:“老师。”
门里一阵乱响,接着窜出大大小小十几条活物,一时叫声不绝于耳,杂毛狗冲统领翻翻眼睛,缩头回了屋。
屋里有人气急败坏地叫道:“臭小子叫那么大声做什么!”随即有一老者踩着小碎步走出门来。
老人身量不高,普普通通的面相,普普通通的衣装,从头到脚透着一股随意劲,没来由让人觉得亲切,就像家中那位偏好侍弄花草的长辈,再冷厉的人也愿意给他低头。
统领一直没起身:“老师,先前有件蹊跷事,须您老定夺。”
老人没好气的翻翻眼睛“蹊跷事,是你这臭马下崽子了么?”那匹大马颇为通灵,偷偷看他一眼,大气也不敢出。
统领知道这位的脾气,哪里敢接话,刚要讲述一番,老人就不耐烦的一挥手:“事情我早已知悉,不用多说,外围消息传来了吗?”
正在此时,有人奔到近前,说道:“头前十一道心锁都未发现情况,此时正检查大神禁。”
老人咂咂嘴,脸色沉了下来,问道:“那东西粉身碎骨?你可曾感到现场源力有何不谐之处?”
统领道:“守门人未曾发现,我也没有察觉外界源力残留。”
老人忽然脸色大变,叫一声“坏了”。随即挥手甩出信号,喝道:“请寰环镜照行!”
统领失声惊呼:“寰环镜!?”
一线澄澈之极的光芒自半空洒落,而后慢慢绽开,将心城内外笼罩其中,一时间风停云定,万籁俱寂,统领似乎感觉有道目光扫过,剑一般直指人心透骨入髓,一身隐秘都被人看的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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