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月临皇城冬寒凝霜,重重冷风吹在广阳殿守夜的侍卫脸上,带过如针刺一般的疼痛,他们纹丝不动。
成昭一边喝着酒,一边用手指轻轻按压着眉心,为着前朝忙不完的政事,渐渐陷入了沉思。
礼部上奏,六月初一是新皇登基吉日,这样一盘算,各地封王都可以在登基大殿前入京,朝贺新君。
借此机会,成昭需要加派人手,暗中观察封王们的动静。
其实之前也在各王府安插有眼线,连凌王府也不例外,只是此番宫变之后,成昭意识到有些眼线出了问题。
勉王府的眼线是寒烟,年纪很小,聪明机灵,宫变之前一直正常给成昭传递消息,宫变之后一直没有她的下落,连同监视她的暗线也消息全无,她们肯定是出事了。
如今朝局有变,许多地方又要重新布局,成昭虽不出宫,但眼睛却要看向宫墙以外的天地,能成为她眼睛的人,从前是西陵珒,如今不得不换人了。
成昭细细琢磨一番,有了主意。
“绿柳。”
“奴婢在。”
绿柳推门进来,听候成昭的旨意。
“传凌王世子明日入宫。”
翌日,西陵昡进宫面见太后。
正值服丧期,西陵昡一袭白衣,以白玉冠束发,神情忧郁又疏离,比往日更多了清冷气息。
他步入广阳殿,看见殿上的成昭背对着他,正在抬头细细瞧着宝座后面的屏风。
西陵昡站在成昭身后跪下行礼:“西陵昡拜见太皇太后。”
成昭转过身,示意侍女都出去,她走下台阶,来到西陵昡面前,亲手扶起西陵昡,西陵昡小心翼翼站起身,低垂眼眸谦逊地说:“谢太皇太后。”
“抬起头来。”
西陵昡缓缓抬头,目光对视成昭眼睛的那一刻,他有些局促。
成昭叹了口气,“憔悴了许多。”
从前面见成昭的机会并不多,这是第一次他近距离看到成昭,她双眸澄澈,目光仍然坚定,不过看得出来她的神色也有些许疲倦。
此时此刻她正在凝望着西陵昡的眼睛,深邃的眼睛倒叫西陵昡有些失神。
她就是父亲爱了一生的女人吗?
耳边听得成昭平静地问:“朝廷里一些关于我和你父亲的传闻,你可曾听说过?”
西陵昡才回过神来,稍作迟疑了片刻,谨慎地回答说:“传闻不足以为信,臣相信太皇太后和家父是清白的。”
“哀家与你父亲确实是清白的,只不过,有些传闻也是真的。“成昭背身回到宝座之上转身坐下。
听到太后的话,西陵昡反而不慌不忙,他冷静地说道:“您和父亲的过往都是陈年往事了,是真是假,微臣既是臣子,又是晚辈,不应对此有任何指摘。”
成昭微微一笑,说:“你像你父亲一样聪明,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
西陵昡十分严肃地回答道:“微臣不知,不过在微臣父亲舍命救您的那一刻,微臣便已知晓父亲心意,微臣效忠朝廷,效忠太皇太后,绝对不会违逆父亲心意。”
成昭没有回应西陵昡上表忠心的一番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扣,递给西陵昡。
西陵昡认出了这枚凤鸟玉扣便是当日从西陵珒颈上摘下的那一枚,并且是西域罕见的玲珑白玉雕琢而成的,玉扣浑圆通透,正面一半雕刻玉面祥云纹,一半以金镶玉,金呈金丝凤鸟造型,精细灵动栩栩如生。
玉扣背面则刻有经文,以缠枝纹修饰,做工这般细腻考究,定然出自宫廷匠人之手,大宣内廷造办不过几十年,不曾有如此巧夺天工的雕刻技艺,这玉扣想必是出自中原王朝。
西陵昡已然发现了父亲颈上佩戴的玉扣被成昭调换成了凰鸟玉扣,两枚玉扣几乎一模一样,很明显是一对。
西陵昡沉默不作声,等成昭开口。
片刻,成昭缓缓开口:“这玉扣本是一对凤凰,是太祖皇帝赏赐给你曾祖父的,你曾祖父传给了你父亲,你父亲十四岁那年,将凰鸟赠予我,以此为我们的定情信物,不曾想你父亲竟然一直佩戴着。凤凰乃帝后专属配饰,我们这一朝已经不允许宗亲佩戴凤饰,你父亲一向恭顺,从不违逆圣意,佩戴这枚凤鸟玉扣,是你父亲做过最大胆的事。”
西陵昡低声说道:“那一日,微臣见太医在父亲身上取下了凤鸟玉扣交给您,后又在父亲身上看到凰鸟玉扣,微臣便都明白了,微臣感念太后宽容之情,赐凰鸟陪伴父亲,只是,微臣有一事不明…”
话音一落,西陵昡又一脸纠结,欲言又止。得到成昭的示意,西陵昡便问道:“请恕微臣冒昧,太皇太后既与家父情深义重,又为何进宫?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父亲为什么会娶我的母亲?”
成昭今日召西陵昡入宫,便是要将当年的真相一一告诉西陵昡。此刻见西陵昡发问,也不在隐瞒,索性将前因后果全部说了出来。
“那年我祖父寿辰,遍邀京中名门望族和皇族子弟前来祝寿。当时你父亲是六皇子,尚未及冠,本不在邀请之列,我请求祖父邀请所有的皇子前来,才得以有机会见你父亲。其实我早就在跟祖父去校场练兵时,见过你父亲,我对你父亲一见倾心,趁着祖父寿辰的机会吩咐侍女故意引你父亲到西侧院,让他看见我在练剑,倾心于我。自然了,练剑也是因为我早就知晓你父亲喜好中原剑术。”
说着说着,成昭的神色越发暗淡起来。“你父亲入西侧院和我相遇,是我故意为之,我们彼此两情相悦,是命运的垂怜。然而先帝入西侧院却是偶然,是命运的捉弄。身为太子的先帝横插一脚,先行一步请珩帝赐婚,从此我和你父亲永远不能在一起,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怨恨先帝的原因。”
西陵昡神色平静,略有疑惑地问道:“既然父亲对您情深义重,又是为何另娶我的母亲?”
成昭叹了一口气,“你父亲也是不得已,你母亲…命太苦。你可知你父亲为何甚少与你外公越国公来往?”
父亲也很少在兄弟二人面前提及母亲,他总是刻意回避着母亲的一切,西陵昡询问这个问题,便是想知道为什么父亲和母亲家族不睦,他摇摇头表示不知,等待成昭给出一个答案。
成昭接着说:“因为宣武皇帝的一个许诺,说是要择一位皇子迎娶越国公之女,然而宣武皇帝没过多久就驾崩了,越国公府也渐渐没落了,你外祖父越国公便想要借着这个承诺攀附五皇子恒王,只是这许诺只是宣武帝口头承诺,并无任何诏书和侍官记录,是真是假很难做数。恒王看不上越国公府,以空口无凭为由拒绝了这门亲事,随后越国公府又设计攀附你父亲,你父亲也断然拒绝。你母亲本性刚强,不愿意遭受家里人安排,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两度被拒又备受世家贵族嘲讽,她原本想要自杀,幸好被家里人救下,随后越国公府又将此事闹大,先帝为平息这场闹剧,遂下旨赐婚。”
西陵昡默不作声,神色愈发黯淡,他能够猜到个中缘由,只是在接近真相的那一刻,心中的苦闷始终抑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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