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和锦兰,两人幼年相识,年龄相仿,出身也相同,都是那个年代苏市的大户人家,又都在历史进程中,家道中落。
不同的是,春花是家中长女,而锦兰是次女。
人丁兴旺在家运昌盛时,是福气。在家道中落后,却如诅咒。
日渐老去的长辈和嗷嗷待哺的孩童,让大多数家庭,把压力转嫁给了未成年的子女。
春花和锦兰才十二三岁,已是家中主力。
两人虽是女儿身,却极能吃苦耐劳,加之长相俊美,很受欢迎。
没有婚姻自主权的春花,刚满18,连男方面都没见上,便稀里糊涂嫁作人妇。
大婚当日,锦兰站在门口,满眼泪花为她送上祝福。
春花的不幸从这日开始,她的丈夫是一位非常「传统」的男人,大男子主义刻入灵魂,遇上性子如钢筋般强硬的春花,简直是针尖对上麦芒。
那时村子里听到最多,是春花被打骂的声音,她打不过但也不哭,只是高声怒骂。
其实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娘家已经不再是她的家,父母也不能为她撑腰,「你要听话」「好好过日子」是她最常听到的劝告。
于是,春花不仅没能离婚,还在第二年生下一个儿子。
“为什么?”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有为什么,那个年代都是这样。”
春花原本以为生下孩子,日子会好过一些,但并没有。
寒冬腊月她一天月子都没有做过,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操持家务。
“我那时可瘦,但能一个人搬石磨回家,那么大...”春花说到这,用手比画着,语气里透露着不可思议:“真不知道是怎么搬的。”
那时,春花唯一的安慰是锦兰,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时常来家里,为她带上药膏,顺便帮忙照看下孩子。
只是好景不长,锦兰也被安排了婚配,是村干部的儿子,年龄比她们长上一轮,二婚。
春花听闻后,连夜跑到锦兰家中,告诫她不能嫁,要学会抗争,要争取自由。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春花明白。
但她还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人,她曾亲眼看到他深夜进到邻居寡妇的家中。
她没有告诉锦兰这些事,锦兰也没有听从她的劝告,依旧满心欢喜准备出嫁。
面对丈夫的虐待和村里人的冷眼旁观,春花下定决心拯救好友。
她在锦兰定亲那日,当着双方家人的面,指责男人和寡妇偷情。
春花如愿以偿,锦兰的婚事告吹了。
事情发生后,锦兰并没有太多埋怨春花,尤其是没多久,那男人因为染上性病,被爆出来还常嫖娼,没过多久死了。
锦兰算是逃过一劫,她为此特地当面感谢了春花。
后来,锦兰嫁给了村里姓温的年轻老师,日子过得平淡舒心,还生下一双儿女,取名温鑫、温晴。
那几年地里的收成不错,春花的日子也好过起来,虽和丈夫的关系依旧不好,但挨打的次数少了许多,儿子也慢慢大了,不用总分神看护。
说到这,春花指着小腿上的伤痕,虽然淡了许多,但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可能是看我欲言又止,春花点点头:“是锦兰。”
“我不怪她。”她又补充道。
出狱后,春花无家可归,是锦兰收留了她,两人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
虽然日子清贫,只能管温饱,孩子上学都是问题,但还算过得下去。
打破平静的是锦兰小女儿,因为身体虚弱,感染风寒,一度高烧不退,最终发展成脑膜炎。
两人东拼西凑无钱可医,春花回家跪地乞求,换来的远远不够治疗费。
无奈之下,春花孤身一人北上打拼。
“当时下海潮,不都往南走吗,你怎么往北走?”我终于问出这个好奇已久的问题。
春花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道:“车坐反了。”
我原以为她是看准了什么商机,或是有什么深谋远虑,原来竟是如此狗血的理由。
不过,这才是春花。
春花从家里求来的钱只够买半程票,她还拿出一半留给锦兰,剩下的路程靠着逃票和步行,才勉强走到那座北方的城市。
在异地他乡打拼,很不容易,何况是个女人,好在春花也不是一般人。
她靠着倒买倒卖做点小本生意,赚下第一桶金,又靠着一手做苏市早点的本事,慢慢涉足餐饮,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好在还是发了家。
那些年,除了基本生活所需,春花把所有钱都寄给了锦兰,连回程的车票都舍不得买上一张。只是前几年还能收到锦兰的回信,后面寄出的钱被领走了,却再没收到回音。
春花更拼命地赚钱,直到又几年过去,寄出的钱也没人领了,回到家乡才知道,锦兰的小女儿没有等到救命钱,在她北上那年便去世了。
锦兰早已带着儿子改嫁到外省,失去了音讯。
那些年,春花寄出的钱都被锦兰的弟弟取走,再后来锦兰弟弟意外去世,邮局便以查无此人退回信件。
春花自责了许久,为锦兰去世的女儿,也因自己长久漂泊他乡,与挚友失去联系。
在寻找锦兰无果后,春花回到苏市,回到两人租住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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