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斐与陈青梧一别,已是有整整岁余。
这动荡年岁之间,最出名的,便是大周各郡所传的刺杀太子一事。
加之以邕宁郡为代表的大周各郡,官民关系恶化严重,各地之间都已经大大小小发生了数起起义。这起义之中,有多少是百姓揭竿而起,又有多少是各郡封王在浑水摸鱼,至今都还没有定论。
只是种种迹象都表明,大周的局势,似乎已经到了某一个关键节点。
“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么。”裴斐整理着文书,此刻面容尽是愁苦。
“皇帝老儿为何还不下场?只要动用人和,开坛祭天,不就能缓解当下的天灾么?”
大周的那位至高,不开坛、不祭祀,是要眼睁睁看着天下流血万里、分崩离析?
“也不知豫章郡还能坚持多久。”
这段时日,豫章郡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也在限制流民入境的速度,尤其是修者,被死死拦在豫章郡外。那之前不知为何凭空出现在边境的神秘大泽,在这一年的搬徙之中,水精平稳散去,结果莫名成了一片奇怪的“无法之地”,这样一来,反倒成了抵挡处在漩涡中心的邕宁郡的天然屏障。修者过不去,凡人也只能望洋兴叹。
可这不代表豫章郡还能一直这样撑下去。
罢了,左右不是自己这个“捉刀吏”能考虑的。
“先生,这是今天的课业。”
裴斐纷乱思绪被脆声打断。
接过今日的抄录定睛一瞧,嘿,总算是有点起色。
“古人云,笔走龙蛇,自有道理。你的字中,终究是条条框框太多,少了些少年意气。”
不过还是好字啊。裴斐暗自想着。
“先生教训的是,学生下去便思考一下,什么是少年意气。”
“也别急着走,青尘。”裴斐叫住陈青尘。
“先生?”陈青尘回身立定,却见着裴斐半天不发一语。
“这些日子,你学得不错。”
陈青尘温润一笑,“先生谬赞了。但是学生也就应下。”
裴斐作为先生,自然是知道陈青尘这一年之中,在文墨礼仪之上,下了多少苦功夫。修者本就比凡人多有精力,这一年之中,陈青尘修炼与学文之间,各是五五之数。这五五之数化整,那便是一日。
陈青尘自认在文道之上并没有什么天赋,事实也确实如此。可陈青尘便一日又一日,用着最笨的法子,看不懂就念,念不懂就背,背不懂就写,终究还是学出了名堂。
任谁见了,那不得赞一句才高八斗?
那四郎倒是省心。
许是天赋异禀,说文解字,吟诗作对,经义策论,无不是学有所成,且怎么看都不像是花了大力气。这便极有可能是有那过目不忘的本领。
然而只有对比下来,裴斐才对陈青尘这样的学生更加瞩意些,也严厉了些。
或许自己在陈青尘心中,是个偏私的坏先生?
“裴斐何在!”
天空之中一语炸响,竟是丝毫不顾及凡人生死,滚滚音波铮铮欲裂。
陈青尘只是以剑为笔,迅速画了道文墨阵法,剑气凌厉升空又迅速转圜流窜,竟是成了个剑气大阵,将那音声完全隔绝开去。
豫章城中百姓,不过是闻听似有修者去找了裴娘子的麻烦,感叹一下又是个上门讨打的愣头青,便继续重复着日常。
裴斐踏空而去,只见一尖嘴猴腮,身长三尺的白面红腮泥人儿,大摇大摆地立在自己正前。
裴斐冷笑道:“泥巴猴儿,你家主子没有教过你,不许对凡人出手么?”
“管那些活不过百年的渣子作甚,再者,就是叮嘱了,爷爷我就要听?”
那泥人儿满不在乎,明明已经触犯了朝廷禁忌,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那你就免不得要遭些折腾了。”裴斐自是不会惯着这蠢物。
“剑来!”
只见下方宅邸之中剑光四射,流光缕缕,竟是在裴斐手边凝成一把本命飞剑。
“此剑之名,君子。今日我便教你,何为君子。”
那泥人儿眼见这婆娘祭出本命飞剑,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
这厮怎得这般好斗,我不过就是没有顾及凡人而已,这就要对我大打出手?暗自腹诽中,面上倒是换上一副讨好神色。
“裴姑娘这便不合适了,你我动手,谁也奈何不了谁,何苦伤了和气。”
“让你这蠢物有了我不能奈何你的看法,倒是我的不是。”
裴斐手中君子不过只是一斩,便是无数圣人文书飞出,墨色文字中尽是凛然杀气。
那泥人儿大惊失色。这婆娘不是说才是个气海境吗?!怎得剑招如此大,剑意又如此沉。
心中虽是惊讶,泥人儿反应倒是迅速,当下就要舍去半身精血施展遁法离去。
“禁。”
裴斐只不过是一字出口,那泥人儿耗费半身精血才能堪堪施展的大法术便被直接禁绝。
“口含天宪!你!你竟然已经修至这等境界?!”
那泥人儿只能眼睁睁看着飞来的墨色文字重新化作缕缕剑气直直刺入自己身体之中,那剑气明明只不过如同柳絮般大小,入体之后却是迅速破坏着金石难坏的内部。
泥人儿惨痛哀嚎,大声求饶,却发现裴斐眼中并无半分怜悯,只是负手而立,没有半分让那剑气停止的念头。
甚至,那婆娘还摄来自己的弟子,一同看着自己被蚕食殆尽。
“先生这是?”陈青尘并未见过面前之物。
这看似泥人儿一般的丑物,并不是任何一种道家典籍上有所记载的精怪或是术法造物。
“是那格物一脉的机关术。只是机关术法巧妙了些,开了七窍,这才有了神智。”
“格物一脉,那便是规矩先生的手笔了?”
“不错。”
裴斐的剑气将那泥人儿摧毁殆尽,只余得一颗内核方才停下,转而问着陈青尘愿不愿意去一同去见那规矩先生。
陈青尘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只知道每次规矩先生要拜托自家先生,并不亲自来请,而是差遣侍从前来。
也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使唤了只泥人儿过来大放厥词。
看着面上浅浅带着些笑的先生,陈青尘只得顺着先生意思说愿意。
毕竟先生这可是即将盛怒的征兆啊。
“为师交友不算多,但你以后离了为师,也可以去见见这些前辈。他们总归是会给我些薄面。”
“先生,青尘记下了。”
裴斐那把君子出剑不断,每一剑落下都是方正大字,汇成了句“千里不留行”,转瞬之间,便是到了规矩先生隐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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