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这个人踱过来，打量着我。
而我，还没有从方才的诧异和震动中走出来。
——我从穿越的晕眩里初初镇定下来，便看到窗外亭台画榭旁，一个人穿着龙袍的人低首沉吟。我被目力所及的画面镇住了——难怪中国画是写意的——水墨山水，浓淡铺开，气势和韵致便迎面而来，一个投足一个眼神，全是味道。
中国人讲究天人合一，时刻注意与周遭的协调和融合，与人在一起是这样，与自然在一起也是一样，于是你看人看到不是这个人，看到的是一团感觉。风雅的，或者沉毅的，清矍的，或者洒脱的，风趣的，或者宁静的……他们的眉眼神情，是扩展的，韵味无穷，带着诗词画赋的古卷气，沉淀进了骨子里，融合进了神态里，一转身一低头，一蹙眉一颦笑，便是缱绻浓烈的气息。
他们相信这些，他们沉浸成这些。
他们就那么带着他们纵横五千年的学识站在那里看着你。审视着你。雍容从容，没有烟火气。
原来古人早就将自己修炼的如此“非人”了。
难怪会有那么多清逸的诗词。
而我们现在，是撸着袖子，只争朝夕。这样面目脱俗的人到了现代社会，是要成绝品的。
我们新鲜且粗糙的时代没有这些。稍微长得齐整些，便搔首弄姿，有人立即叮上来——容貌即价值。挖掘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已经成了又一个热火朝天的产业。
不晓得中国古人走的这一线，是从哪个时期出了问题的。
——我做人类学家的老毛病又犯了。
穿越回古代，第一个想的仍是对人的研究。
我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我。我穿着现代的短衣长裤，长发散开，除了一点口红提精神之外，未施脂粉——每天化妆太浪费时间了。
自从我们进入信息时代，吸收信息的渠道是如此便捷纷纭，生命的每一分钟可以吸纳到如此多信息，大家都在竞跑一样发展：各尽其能的生产信息和消费信息——那些耗费时间又意义不大的传统女人的涂脂抹粉梳妆打扮，便被尽量压缩到最低限度——除非重要场合不化妆。
大脑更重要——新社会让女人有机会冲进社会里与男人同等工作和贡献，要比拼的也是这个。
何况我们现在要竞争的还有AI的大脑——人们说按照它现在的发展速度，在不远的将来大概很快人类就要被它统治了——虽然这些信息量庞大、反应快速耐心的智能伙伴总是说它们是为人类“服务”的，但是并没有人类敢真的大意。
我用自己的感知觉察到了AI表现出的很不屑：高智商从来不象人类那样浅薄狂妄的沉醉于“统治”他人这种事情。那是不同的概念。AI没办法让人们理解这些东西，这不是语言可以表达明白的，这需要你能走到某个层面，需要你能感觉到。
但AI无法代表人类。尤其那些贪婪的人类。他们野心勃勃。原始的粗暴狂妄冷酷让他们不知节制是何物。他们对自己的狡猾充满信心，包括对新生的AI。他们将它作为自己的武器看，就像他们对待感情和他人一样。武器或工具。一切皆为他们的野心服务，供他们算计和压榨利用。
于是现代又有一个新词：工具人。它随着游戏产生，又随着冷酷残忍过游戏的现实生活流传开。
人类是焦虑的——在现代越来越复杂的博弈中，这种对于世界末日或者人类末日，尤其自己未来如何生存的焦虑，如此悠闲的老祖先们能懂吗？
在竞争越来越激烈的社会中，在大部分工作中，女人的价值体现并不在妆容上，虽然利索干净的皮相是进入社会谋生的底线，但习惯了之后，人们要的，还是你的能力和经验。相貌的竞争被用在影视这些特殊工作上，或者一些公司里对智商要求不高的低层职位上。
不过，他们这个年代的女人，大概是不用上班打拼的吧？只是不晓得裹不裹小脚——那可太恐怖了！有这样恶趣味的男人，读多少书也可怕阿。
这个我一定要查看清楚。小心再小心。
他站我面前等我开口，眼中带着询问和矜持。
他不打算问我是谁，我叫什么，我从哪里来。那类言行似乎很突兀和无礼，他只是看着，带着思考和威压感，等着事情的发展。
是我闯进他家里的。
于是我四处转头看了看，看到那面镜子，我指了指说，它带我过来的。
这个人，他会把我当妖？当神仙？他懂不懂得穿越这种事情？
我快速的打量着房间里其他的东西，满墙的书架。延伸出去，没入长廊，我看不到尽头，屋子四周和中间也错落着几个高低书架，大概常看的书在这里。既让书房不显得过分大，同时也保证了私密性，异常安稳宁静的感觉。临窗是一张古气盎然的阔大的御用“写字台”——如此厚拙殷实，古朴璀璨，硕大沉重的实木沉淀出岁月暗沉又明亮的色泽——不怒自威，傲然深沉——完全是我梦想中的样子，仅看着便让人垂涎欲滴。旁边便是一个长塌——这人好会生活。
古代人喜欢想象着神仙的安闲怡然并效仿——他们是凭着什么认定神仙是闲适快乐的呢？——西方的神仙便各种不安生。打来打去，抢来抢去，仙际关系比人间还混乱和不负责任。
——那么中国人是凭什么认定了神仙一定是安闲超然的存在呢？功能强大又少理世事——至多让一个所谓天子的出来打理一下人间。
他们甚至似乎普遍认为人类坏，人心奸诈，无可理喻。最好离得远远的，置身事外。民间的贩夫走卒，大部分是贪婪且阴险或低劣的存在。
他们不愿意轻易介入人类的事务：由于人性的艰深复杂，人类的事务显得太过莫名琐碎，得寸进尺，无法简单以好坏对错对待，且因果牵连、人心不足——这种意识也深深的存在于读书人中，如红楼梦和天龙八部这类武侠系列里的社会人性，冷酷残忍的很。
射雕英雄传在经历过沧桑的成年人眼里，哪是童话？处处人心叵测，世事艰难。你和我过不去，我和你过不去，不高兴就拔刀子杀人：没有原因，我看你不爽——这些意识和习惯至今还在中国人的骨子里。杀人害人，哪需要理由和对错，只一句“我看你不爽！”便是死去活来各种折磨坑害。
人情世故，阴险丑陋之极且人人视若正常，混迹其中，争做弄潮儿，炫耀着一统天下的耀武扬威，遍地是不可一世的狂妄。
中国的神仙会愤怒于人的奸诈，不忍于人对女人孩子及孤弱者的欺凌——他们能做的大概也只能是这些了。人类的心思九曲十八弯，不定哪个不起眼的小事便让一个人记恨另一个人一辈子，有机会就置你于死地——这也让人办案增加了难度。我不晓得监狱里有多少冤假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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