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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木的年轮是最客观的记录者,经历过的雨季和旱季,春夏与秋冬,都会在年轮上留下忠实的痕迹。

二00二年秋,云州市莲台区,安琪儿国际双语幼儿园。

新生入学第一天,还没有接受老师们训导的小朋友们,正闹成了一锅粥,玩耍,嬉戏。

课室最后一排,杨樵端正地坐着,面对眼前这些和他同龄的小孩,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懂得了上课要遵守纪律,知道学生的正确坐姿,如果想发言,他就要先举手。

他已经很努力地学习并记住了各种规则,想要做一个最听话,表现最好的小朋友。

他已经这样听话,妈妈为什么还是要离开他,去南方生活?

爸爸和他说,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他前几天听到妈妈和阿姨打电话,原来妈妈的工作都已经辞掉了,将会在南方住好几年。

“好几年”,杨樵从前看课外书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个词,他当时问过爸爸,好几年是几年?

爸爸那时回答过他,一般是指“五年以上,十年以下”。

杨樵很爱看电视上的普法节目,这八个字在他的理解中,和“有期徒刑”深度绑定在了一起。

所以妈妈是被判刑了吗?妈妈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他自己更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难怪有的书里会说,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

他再也不要做好人了,他应该去坐一个作恶多端的坏蛋,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争夺他想要的东西。

“你这里有没有人?”有人走到杨樵的旁边,问他,“我可不可以和你坐在一起?”

杨樵看了看他,是个穿着背带短裤的小男孩,倒是干干净净,但是两边膝盖上还都结着痂,一定很多动,不喜欢。

杨樵决定,他的第一件坏事,就从现在做起。

“不可以!”杨樵非常凶地说道,“我喜欢一个人待着,你不要来烦我!”

那小男孩:“……”

杨樵平生第一次作恶,突然有点害怕,他不会被自己骂哭吧?如果他哭了怎么办?

薄韧精挑细选了教室里最合眼缘的小朋友,想和人家坐同桌,没成想劈头盖脸被骂了。

真奇怪!长得这么可爱,脾气怎么会这么坏?

“你……”杨樵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激烈,做了个摆手的动作,道,“你快走开。”

薄韧深深看了他一眼,牢牢记住了他的长相和穿着。

午休时间,老师们带小朋友们来到睡眠区,大家的小被子都是家里送来的。

薄韧按照小被子的花色找到了自己的床,正要爬上去,旁边小床来了人,他定睛一看,好啊!冤家路窄!

杨樵刚才就想去上厕所,大家都在吃饭,他不好意思说,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一找到自己的床,就站在床边,举起一只手来。

老师却正在安排别的小朋友,一时间没看到他。

薄韧双脚悬着,上半身挂在了床围栏上,薄式荡秋千,并上下打量杨樵,酝酿起了坏主意。

杨樵注意到了他,也想起了上午自己凶过人家,有点尴尬,把手举得更高了些,想让老师快点带他走。

小孩子的身体机能很有限,他是真憋不住了,手举得很高,夹紧了两条小腿。

薄韧是位尿裤子经验丰富的老手,当即看了出来,起哄道:“老师!有人要尿裤子啦!”

这起哄声把老师给吸引来了,过来问了情况,马上拉着杨樵的手,带他去洗手间。

杨樵得救了。

无论如何,其实算是背带裤同学救了他。他嘘嘘的时候,暗暗想,应该对人家友好一些,上午太不礼貌了。

他哪里知道,他在这里升起一颗感恩的心,薄韧这个坏小子正在他的床上尿尿。

等他回去后,爬上小床去,翻了个身,就发现了,他的床怎么是湿的!

在学校尿床这回事,杨樵真的梦到过好多次,他内心深处对要离开家去上学充满了不安。

小孩子经常搞不清楚真实、幻想和梦境,一紧张,就更彻底混为一谈。

杨樵感觉这就是自己尿了床。

一瞬间天都塌了!

他都四岁了,怎么能真的尿床啊!还是在公共场合!

有个别的小朋友正在哭闹,两位老师都在耐心地哄他。

杨樵把自己挪到床边边,想离湿掉的地方远一点,可是这样根本没办法睡觉。

这小被子是妈妈给他新做的,被子是不是也坏掉了?以后妈妈还会给他做被子吗?

他忍不住也抹起了眼泪。

真正的肇事者薄韧偷偷观察了一会儿……良心不安起来。

他只是想作弄一下杨樵,谁叫杨樵好端端地凶他,现在看杨樵哭得好惨,又于心不忍。

“喂,”他小声叫杨樵,说,“来和我一起睡吧。”

杨樵小心地看看他。

他说:“来吧来吧。”

杨樵犹豫了片刻,下床过去,爬到了薄韧的小床上。

两人挤在一起。

薄韧吃惊说:“你为什么这么香?”

他看杨樵满脸泪,忙用自己的被子胡乱擦了擦杨樵的脸。

“……”杨樵道,“弄脏你被子了。”

薄韧道:“没事,星期天我妈拿回去洗一洗就干净了。”

杨樵又想起妈妈这两天就要走了,再次哭了起来。

薄韧道:“怎么又哭啊你?”

杨樵说:“我妈妈……不要我了。”

薄韧以为是什么伦理故事,非常吃惊。

杨樵解释说:“她要去我外公外婆家,很远,要去很长时间。”

薄韧松了口气。

“我的被子也脏了,”杨樵说,“还有两天她就走了,以后也没有人给我洗被子了。”

薄韧道:“你爸呢?”

杨樵纠结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洗,他可能不会。这是我妈妈刚给我做的新被子,我还没有用过。”

“没事。”薄韧又用自己的被子给杨樵擦脸,安慰道,“不要担心,到时候我一起带回家,我爸妈都很能干,肯定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杨樵小小社恐一个,从来没和别人这样亲近过,尤其薄韧还被自己“欺负”过,居然还在以德报怨,他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贴过去抱住薄韧,道:“你太好了,你怎么这么好啊?”

“啊?”薄韧心虚极了,“对,我是好人啊。”

两天后,赵晚晴离开了云州。

刚开始,杨渔舟紧赶慢赶,准时来接了杨樵。

几天后,他就再没赶上过。

老师每天陪着杨樵,接连几天都等到八点多,杨渔舟才来接杨樵,老师当然很有些怨气,但每次都看他浑身是泥,又解释说是刚结束了勘测,老师也不好说什么,又忍了几天。

到后面,不光是老师,连幼儿园的门卫大爷都有点吃不消了,哪家幼儿园晚上九点多才锁门啊?

这天早上,杨渔舟送杨樵,在校门口正要和儿子道别。

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背带裤小男孩,进了校门就不可以随意出来,只能扒着门,大声叫他:“杨叔叔!”

杨叔叔本人没什么反应,没有觉得是在叫自己。

小男孩:“……老杨!”

杨渔舟疑惑地看过去,是在叫他?

杨樵跑进门内,两个小男孩亲热地抱了抱。

杨渔舟走到门边,说:“你就是薄韧吧?杨樵每天都说起你。”

“是我。”薄韧道,“你每天下班太晚了,我看你也没有时间管杨樵,以后就把他交给我吧!”

杨渔舟:“……”

薄韧拉着杨樵的手,说:“快,你告诉你爸爸,就说你想跟我回家。”

杨渔舟:“……”

杨樵迟疑地看向杨渔舟,道:“我可以去他家吗?”

年轮悠悠转了,整整二十二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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