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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很静,地上都是没来得及打扫的积雪,院中伫立着一座小石塔,边缘处生有积年青苔,伴着白雪很有宁静的感觉。

秀湖真人就坐在石塔旁。

这位在世间享有莫大名声,被誉为酒卦双绝的散修,这时候全无往日风度可言。

情报里说是软禁,南齐密谍司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之下,确实也不敢对他真正上刑逼供,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够过得舒坦。

为了避免秀湖真人逃走,有人在他的体内接连下了数十道禁制,彻底断了他自修行得来的一切手段。

如今的他无境界在身,无真元护体,无道法可用,便与寻常老人没有任何的区别,无非就是身体稍微强壮一些。

面对如此酷寒风雪,秀湖真人被囚在石塔旁,衣衫单薄之余,更是连自己酿出来的酒都被人尽数掠走,无法以酒水驱寒。

这落魄的程度真的有些惨。

裴今歌的眼神始终平静,因为她见过太多比这更惨的人。

秀湖真人听到脚步声,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裴今歌,那双黯淡憔悴如若死去的眼睛骤然明亮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不久前曾经见过的那张脸。

裴今歌一言不发,并指为剑,直接点落。

一声轻响,禁制尽碎。

秀湖真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样营救,再想到这里就是慈航寺的时候,不由心绪激荡。

就在他准备喊出那两个字,行大礼之时,裴今歌用一个眼神制住了他。

直到这时,他才从那复杂的情绪当中醒了过来,以最快的速度说出自己该说的话。

“我之所以被密谍司和李家抓住,是因为有人出卖了我。”

“那个人是李若云,我的那个徒弟。”

“他好像对您的身份有所怀疑。”

裴今歌安静片刻后,说道:“我给你两个选择。”

秀湖真人闻言,意识到了某种可能的存在,缓声说道:“请讲。”

“活着离开慈航寺,把你知道的一切秘密都带走。”

裴今歌说道:“死在这里,让秘密跟你一起死。”

秀湖真人心想果真如此。

裴今歌继续说道:“前者最多只有三成把握守住秘密,后者十成。”

秀湖真人苦涩一笑,叹息说道:“我还以为是有三成的机会逃出慈航寺。”

裴今歌置若罔闻,开始倒数。

自七至一。

到第六的时候,秀湖真人收起了惨淡笑意,认真说道:“那我除了死,还能为你再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需要任何答案,因为答案就在他的身上。

在秀湖真人说出这句话的下一刻,他便用一种最为决绝的方式杀死了自己,让裴今歌连善后都不必。

那种手段不是震断心脉,不是自碎神魂,而是顾濯曾经要求他做过的那件事。

以天机术算之法推演自己的命运。

只是瞬间,秀湖真人本已枯槁的面容眨眼如木,满头银发夹杂在雪中一并落下,堆积如燃烧殆尽后的阴间纸钱。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那件衣衫骤然间变得宽松了起来,因为他的身体正在不断缩小,蜷缩。

一道虚弱到极点的声音响了起来。

带着秀湖真人即将消散的自我意志。

“羽化……”

他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不属于裴今歌的脸,颤抖着声音说出了最后几个字:“那个人是羽化。”

话音落处,那单薄衣衫飘然而起,被寒风卷往远方,不曾埋骨一人。

裴今歌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

随着她的远去,石塔依旧在,足迹渐不见。

……

……

山巅,殿前。

道休听完那八个字后,静静地看了会儿顾濯,感慨说道:“如此自谦,着实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顾濯摇头说道:“我只是不习惯嚣张罢了。”

很多人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想这到底哪里不嚣张了?

林挽衣最不喜欢这种时候站在顾濯身旁,与瓜分风光没有关系,是很纯粹的浑身都不自在。

余笙无所谓。

无垢僧更是觉得这话妙极了。

道休似乎也是如此想法,看着顾濯的眼睛,感慨说道:“如果百年之前,道主有你这安觉悟,那该多好?”

顾濯没有说话,眼里的情绪却淡了。

余笙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至于在场的不少修行者们,早已竖起了自己的耳朵,开始好奇这百年前的往事。

道休的目光仍旧在顾濯的身上。

“这是很长的一个故事。”

“近些年来,也许是因为人老了的缘故,我一直在想当年道主为何会走到那样的境地,让自己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直到前几年的春天,我在某个傍晚才是有所得,但那个想法又始终模糊,其中有着不少自我矛盾的地方。”

“于是我便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想清楚的问题。”

“我知道这里很多人都很好奇,为什么慈航寺忽然间召开这么一场法会,原因其实就是我想把我看到的这个故事讲出来。”

“与我想法一并让世人知晓。”

“这其中或许没有什么能帮助你们修行的地方,但我觉得这个故事还算有趣,故事里也有不少令人深思的抉择,或许可以让诸位往后的道路走的更顺利一些,避免重复去犯那前人之错。”

道休的声音里充满着惆怅与追忆的意味,让人不知觉地沉浸在其中。

以至于很多人现在才反应了过来,这位禅宗大师竟是直接开始了自己的宣道,根本没有等法会正式开始,依循先前定下的流程章节。

想到不必再在风雪中苦熬时间,听上一大堆让人犯困的废话,众人对道休很难不生出感激之心。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件事情发生了。

顾濯转过身。

道休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背,随着他的身影越去越远,直至消失在风雪尽头。

连带着声音也都消失了。

人们随之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道休大师,不知道这该如何是好。

离开的不仅仅是顾濯,还有林挽衣。

余笙更是不必多提。

人们看着山道上那三个身影,一时之间情绪无限复杂。

这不再是强硬的程度,而是无礼了。

道休沉默不语,始终没有出手。

他转过身,往大殿走去,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是的,先前他是故意把那番话给说出来的,他就是要让顾濯不得不留下来听自己的话,却没想到这位晚辈能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

“你为什么不愿意听呢?”

道休想着这个问题,对身后众人说道:“那我们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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