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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周明靖才睡醒,作为一个网瘾患者,她一如既往地先打开手机,就看见备注了“师父(老神棍)”的人发了一条信息:溢光堂,正午,要事相议。”

周明靖嘟囔着:“又搞哪出?”看了眼时间,现在去也差不多了。

溢光堂是周聪的堂口,在最热闹的地界,前院辟出来供各路的人自由贸易,是柳州最大的文玩交易市场,在这里,无论是价钱还是客人需求量,都是一等一的好,是和别的地方形成了断层式地好。同时也是最大的交汇中心,无论是道上的什么消息,只要是需要的,价钱到位都可以得到。

周明靖敲了敲冷清的大门,等了一会不见人开,她侧耳听着里面,挺热闹的啊,这不是有人吗?周明靖心里暗斥道:“赚不死你们了,没一个开门的。”

她看了看旁边的树,提了提裤子,三下五除二就爬上围墙。小时候树没那么高,围墙也还没加高,周明靖也是这么爬上去的,偷偷溜进周聪房里吓他一跳。现在都长高了,周明靖还是照样爬。

她坐在围墙上,看着下面忙乱的人群,这些人有三分之二都是定点买卖的,一来二去的他们也认识这院里做主人的女儿。

周明靖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她。

“我说,你们是忙着赚多少张票子啊?来客也不迎了,我还当你们都忙得屁股都没空挠呢。”围墙下的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

“亏我不是来买卖的,我如果是客,来了这吃闭门羹,指不定明天到外面的行当怎么说我们呢,你们啊,也都得麻溜地去偏僻地方做买卖。”在场的人都是借了这个场地的光,买卖一向比别的地方都要好很多,自然对于周明靖也是让着的。

有和周聪熟的人很快就搬来了梯子,扶着周明靖慢慢下来。

“靖姐儿这说的是那里的话,我们这不是太吵了嘛,一时间没听见,靖姐儿大人大量的就别计较了,我们有客一向是欢迎的,是不是?”一个四十上下的阿姨在一旁哄着周明靖,一旁的人也跟着应和。

周明靖摆摆手,“没有下次。”说着就往内院走去。

“她怎么这么刻薄啊,这张嘴。”周明靖身后的人窃窃私语。

周明靖顿下来,身后的声音又小下去。她侧头看了眼脚边的小地摊,一边用脚尖拨了一下一串佛珠一边说“今天的货,不怎么样啊。”说罢就走了。

“真当自己是棵菜了,小婊子。”周明靖走远后他们骂得更难听了些,此起彼伏,刚才那个扶着梯子的大妈也咂舌道:“人家神气着呢,你们啊,都别惹到这个大小姐了,指不定人家又要来治咱们了呢,切,给点脸就尾巴翘上天了,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我呸,老娘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真是的……”

都几年了也不会换个骂法,无聊。

“我说,你也别这么说,人家哪儿惹到你们了,还不是你们天天装聋不给人开门,还拦着不让别人开门,天天人家一走道你们就把摊子挪到道中间挡人家去路,人能不生气吗,真不知道人家怎么惹你们了,养你们这么多人……”有些不明所以的人在一旁小声嘀咕,都遭了身旁人的一阵白眼。

有在这院里待得久的人把年轻人拉到一边和他说:“不就是之前,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院里有一半的人都买假货,不实诚嘛。”

“这,是怎么个说法啊?”又有一个好奇又不明真相的人凑上来问道:“怎么就至于让他们仇恨这么久?”

“这小女孩那会儿可神了,当时指了一堆古玩,都是假的,没出一个错儿,虽说他们的造假技术也不是天衣无缝,懂点行道的人多少也能看出来些,只是能这么又快又准地指出来,也是厉害的。当时也才……十一二岁吧,本领可都学的挺好的,能顶半个师傅了,又是小孩子,正义感重。这帮吃了大亏的人,因为她点的这么几次,声誉也好不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客开张,‘吃白饭‘自然就开始仇恨为难她了呗,说来也是冤,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一直明里暗里欺负人家,现在这样的局面僵持不下,对着掐架呢。”解释完,几人也都跑回去看自己的摊位。

周明靖在里院站了一会儿,早知道当时买院子的时候就应该把墙砌厚点好隔音。她拿袖子压了压眼睛,把眼里的泪花儿都擦开,又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才推门而入。

“找我什么事啊?”

“来了,坐吧。”

有些幽暗的大厅,阳光透过窗栏筛下窸窣的光影。

主位上一人正襟危坐,一人气淡闲云,客座上也坐着一个身形懒散的中年男人。

周明靖一屁股坐在客座账房先生对面,账房先生看了一眼周聪,原本在逗新买的宠物鸟儿的周聪不再继续玩,咳了一声,周明靖都看在眼里,只能讪讪起身,“爸好,师傅好,账房先生好。”象征性地问完好周明靖又一屁股坐下,挨个问完好,账房才满意地垂下眼皮。

“靖姐儿,”坐在周聪身边的男人开口:“你来说说,这次去二九宴会,你感觉怎么样?”

周明靖微微咬着唇,眼神避开两人锁定的目光,在脚背和地板游走。

“靖姐儿。”账房平稳的声音传进周明靖耳朵里。

“就那样嘛,能怎么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做不对的大可以抓我起来打几顿板子,我受就是了。”周明靖情绪有些起伏,却终究没什么太大的变动,似乎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周聪不出声,他身旁的男人说道:“你爸不表态度,你态度强硬,我还是得说。”说着看向周聪,周聪还是在自己逗鸟儿。

“靖姐儿不能接手产业,这既是不被允许的,同时她也受不了。”

周明靖皱起眉头,音调拔高起来:“我爸就我一个女儿,我不接手谁接手?就算他在外面有百八十个私生子女的,难道我不能,他们就能了吗?”周明靖的目光来回扫向两人,这件事来来回回,从自己出来抛头露面时就说到现在,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

“靖姐儿,你也别激动,”账房开口调和道:“私生子女肯定是没有的,但是常爷算的一向没错,无论是卜的卦还是大罗盘,甚至是问先人,都是这个结果啊,靖姐儿,真的不能接。”

周明靖猛地一拍桌子,“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是最好的,我爷爷拼了一辈子了,我爸干了要半辈子了,到我这就接不得了?就因为我是那个什么破极阴体质?”

男人摇摇头。

“就因为我是女的?”

男人又摇摇头。

“不是因为这些,哪还有那些?我凭什么就不能接受,这句话从两年前就说到现在,我不能我不可以我绝对不能,我已经什么都听你们的了,你们要我学礼仪,行,我学,你们要我学会社交不要总宅着,行,我去,什么都是你们说的,我都做到了,怎么就不行了?”

周明靖脑子里的筋直突突,血气直冲大脑,一句话,被翻来覆去说了几千遍了,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为什么还是要说?

周明靖一停下,四周就静得可怕。

周聪身旁的男人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又闭上,想想又说道:“接了就全乱了,很难再挽回的,到时候你在风口浪尖上,谁帮得了……”

话还没说完,周明靖就猛地把手边桌子上的花瓶摔到地上,一瞬间碎瓷片四溅,炸开在各个角落,空气凝结成冰,只有周明靖情绪起伏,呼吸更急促,而账房和男人都是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

“挽回不了挽回不了,大不了我破产,欠几个亿去跳江啊,又怎样?为了这个产业我什么都搭进去了,早死过一轮,有什么不能的?你们到底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支支吾吾像个蚊子一样,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有什么都要我听从,你们真拿我当条狗啦!”

周明靖的脑袋什么都思考不了,只知道胸腔里有一团说不清楚的火在烧,它为什么在烧?是什么在助长它?要拿什么浇灭它?不知道,太乱了,都控制不住。

四下都在沉默,让人感到石沉大海的绝望。

突然,一声叮铃清脆的鸟鸣声划破了沉寂,周明靖猛地看向那个笼子,账房和师傅只是微微偏了头,睨了一眼。

周聪像是没有被刚才的吵闹影响,只是拿一根干枯细长的草叶梗时不时顺顺鸟儿的羽毛,戳戳鸟儿的胸脯。

鸟儿又鸣叫了一声,音量不算大,但声线拔尖,萦绕在整间没有什么生气的房屋里,是了,一股浓浓的死气,没有生气,连四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也没有。

周明靖又用力一扫,身旁的木桌子连同上面的盘子和茶盏都叮叮当当摔倒在地,场面又一次变得僵硬。

周明靖拧着眉,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矛盾体,心里无比愧疚,无比自责,本心并不同意她这么做为什么呢?我不想的,脑子却不清醒地把所有东西都摔碎砸烂,又施下一团团浓雾迷住心窍,茫然,无措,无可奈何……

周明靖受不了了,脑子昏昏沉沉,眼前的一切虽是实景,却全都无法聚焦,手脚力不从心,胸膛起起伏伏。

氧气像毒品一样,周明靖大口大口地喘出吸入,像上瘾的患者。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似乎连外面买卖的嘈杂声都弱了下去。周明靖的理智最终还是回到这个痛苦体,脊背往后一躺,头贴在椅背上声音虚渺。

“你们爱怎么样就这么样,我不说我不干涉,只要你们说得了我爷爷,我爷爷松这个口,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要是他不答应你们,那就无论你们怎么设计阻止我……别怪我执拗。”说完,她轻轻闭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也像是眼不见心不烦。

账房和常九见这个结果还是一样,也都纷纷不再说话,算翻篇吧,这件事还是解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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