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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淮朝宝祐十一年之夏末,世宗薛灿御驾亲临江南水乡,带来无尽威仪与繁华气象。

扬州府吴兴县,正是绿柳依依,烟波画船之景。夏晨曦光初破晓,天际一抹鱼肚白渐染金辉。

村野间,雄鸡振翅登高,啼声穿云裂石,仿佛是大自然的晨钟,唤醒沉睡的大地,也唤醒了吴兴县的一帘幽梦。

卯时既至,市井巷陌间,店铺商家纷纷推门迎客,一派生机勃勃。

勤快的店伙计们手提木桶,清凉井水倾洒门前,洗去一夜的尘埃,再挂上各自招展的幡旗,一番忙碌后,便静待那熙攘人流的到来,开启一日的营生。

然而,位于西街尽头的“吴家油坊”,却意外地门户紧闭,引来老主顾们的窃窃私语。

有人不禁疑惑道:“莫非吴老掌柜撒手不干了?这已是他连续第五日未启市门。”

旁侧,一位身材瘦削,面色略显蜡黄的男子接口道:“断无此理。吴家油坊的佳油,乃扬州府一绝,闻名遐迩。且不说去年宋大人的举荐,让吴家油得幸入宫,更引得圣上龙颜大悦,赐下稀世翡翠貔貅以示恩宠。”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之间,吴家油坊前已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闲人。

正当人群喧嚣之际,一名眼尖之辈忽而指向东街口,惊呼道:“诸位瞧,那边来的,可是吴家油坊的小厮?”

众人闻声,皆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年约弱冠的少年郎,自东方疾步而来。他右手提一桶不明之物,桶内隐约露出一木柄,左手则紧攥着一卷书信,似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为这寻常的清晨平添了几分神秘与期待。

“伙计来了,看样子吴家油坊今日是要开门迎客了。”人群中有人轻声说道,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期待与好奇。然而,这份平静很快被一阵低语打破。

“不对劲,往日开门,吴老爹必定亲自上阵,笑脸盈门,何曾见过只派一个伙计前来?”另一人皱眉疑惑,视线在空旷的街道上扫过,寻找着可能的后续队伍,但除了这个伙计,再无他人。

“或许是我们多虑了,这伙计或许是来提前准备的,吴家油坊毕竟名声在外,开门前的琐事也不少。”有人试图给出合理的解释,试图平息周遭的不安氛围。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穿透了人群:“你们看那伙计腰上,怎么扎了个白麻布?”说话之人手指微抬,目光锐利,显然是第一个捕捉到了这一不同寻常的细节。此言一出,四周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人们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沉重。

白麻布,在这小镇上,通常只与一件事相关——丧事。

众人的心头不禁蒙上一层阴影,各自心中暗自揣测,是不是吴家出了什么变故。昔日那个充满欢声笑语,油香四溢的油坊,是否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雨?

沉默之中,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深邃,不再有之前的轻松闲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知的担忧与对吴家的深深同情。小镇的早晨,因这一幕而显得格外凝重,仿佛连阳光都不再那么灿烂,天空也似乎低垂了几分。

伙计跑到店铺门口,人群都避让开,像是在给伙计腾空,实则是不想沾上晦气。

伙计的一系列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格外庄重,每一步都透露出一种仪式感。

他将桶轻轻放下,避免发出多余的声响,接着以袖代布,细心地擦拭着门板,仿佛是在为即将展现的公告做最虔诚的准备。

随着他从桶中抽出木柄,搅动起热气腾腾的浆糊,围观的人群更是屏息静观,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浆糊的香气混杂着不祥的预感在空中弥漫,伙计用那特制的布条头木柄蘸取浆糊,仔细地涂抹在刚刚擦拭干净的木板上。

那白乎乎的粘稠物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为接下来的宣告铺设了一层沉重的底色。

随后,伙计缓缓展开手中的长纸,那是一张告示,承载着吴家油坊今日不寻常的消息。

他仔细对准位置,双指捏紧纸张的上角,轻柔而坚定地贴合在那片白色之上,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接着,伙计用指尖沿纸张中心向外推平,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专注与尊重,直到整张告示服帖地覆盖在门板上,没有一丝褶皱。

工作完成后,伙计没有多做停留,提桶向东街口走去,留下身后那一块无声却引人注目的公告,以及一群交头接耳、心中充满猜测的镇民。

他的背影逐渐远去,而吴家油坊的门面,在这张新贴的告示映衬下,显得更加沉寂,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众人在伙计离开吴家店铺的门槛之后,犹如潮水般迅速聚拢,争先恐后地探求消息。前列几位略通文墨之士,匆匆浏览纸面上的信息,随即惊呼道:

“吴老爷子死了!吴家油坊要卖了!”此言一出,人群仿佛被惊雷劈中,喧嚣四起,议论纷纷。

而今吴宅,早已撤下了门楣上的福字与对联,取而代之的是灯笼覆上了沉痛的白纱。宅内仅余幼女吴玉君,以及柜上的代理掌舵人孟凡进。大堂中央,一块素白覆盖之下,静躺的正是吴家油坊的顶梁柱——东家吴良梅。

孟凡进身着翻领束腰短衫,头裹简朴布巾,正极力安慰着神色哀凄的吴玉君。

“二当家!”

“少东家可有下落?”

“尚未。无论是听月楼的雅座,还是得心寓的清幽之地,皆无少主踪迹。就连顾七爷的秘密赌坊与冯四郎的隐匿花阁,也遍寻不到有关少东家的消息。”

“哎,这如何是好?丧仪的队伍就快到了,少东家仍旧渺无音信。”

自昨晚起,孟凡进便守在吴家,因少东家吴蟠外出未归,家中主母吴严氏又早年仙逝,独留幼女吴玉君承欢膝下。忧虑一个女子难以独力支撑大局,孟凡进这几日来夜夜守候,白日稍有闲暇亦必至,使得吴家油坊暂时闭门谢客,沉浸在一片哀悼之中。

“你且留下,在丧礼队伍到了,但凡何处需帮个忙的,你就搭把手。”孟凡进对身旁的伙计沉声嘱咐。

伙计闻言,恭敬地欠身,默默走向门外,静待丧礼队伍的到来。

吴玉君的哭泣声如同断线的珍珠,洒落在吴老爹冰冷的身体上,她紧紧抱住父亲,身体因抽泣而不时颤抖,偶尔的咳嗽与干呕更显其心痛欲绝。

孟凡进见状,不便强拉,只能屈膝于旁,以温言软语抚慰,希望能减轻她的悲痛。

随着早晨讣告的张贴,晌午时分,吴家门口已聚集了不少前来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孟凡进拿出几两碎银,吩咐伙计购买肉菜,以供办理丧事的工匠们食用,确保一切事宜有序进行。

灵棚搭建完毕,丧事所需之物一一备齐,治丧的领班恭敬地对吴老爹遗体行礼后,转向孟凡进询问:“望主家节哀顺变,如今一切准备就绪,请问孝子何在?”

“还望宽限,少东家目前外出未归,我们正在积极寻找。恳请各位师傅稍作等待。”

“好吧,最多再等半个时辰,以免冲撞了逝者,不吉。”治丧领班面露难色,勉强答应。

接近未时二刻,吴家门前忽然一阵骚乱,一名伙计匆忙赶来,伏在孟凡进与吴玉君面前低声道:“石祥带人过来了。”

吴玉君身着孝服,跪在父亲遗体右侧的草垫上,孟凡进则盘坐于她身旁。

“孟叔,石祥带人来,难道是想趁火打劫,闹事不成?”

“不会,石祥还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死者尊严不可侵犯,他若真敢在此时生事,日后在吴兴县怕是难以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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