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还亭的车停在人堆里。呈美茶楼的热闹劲,令人有些闻风丧胆。
司令走进门,猛不丁先挨了一声吆喝。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大家伙奔腾而来的热情,原本摩肩接踵的人,就都不约而同地都回过头来看向他。
今天陪在司令身侧的是郁瞰之,看这架势,吓了一跳就想去掏枪。
离着最近的一个男人急着第一个说道:“司令!您端了姓岳的,最近可还忙吗?”
顾还亭不认得他们,他们却都认得顾还亭。
虽然尽是些问题,却不容司令插嘴,接着又有人问:“虹海乌七八糟的,下一个目标是哪个黑帮啊?需要人手不?您要了我,我给您当牛做马嘞!”
开了这个头,人群一阵嬉笑怒骂,问题此消彼长。
郁瞰之看着这场面,不由地笑了。连着这几天混迹在租界,听来的一堆指点司令的浑话攒下的攻心的怒火都消散了。
门口拥塞,前面的不往里进,后面的进不来。小二急了,又嚎起一嗓子吆喝:“哎,乡亲们!都往里走一走啊!叫司令进包厢休息!”
跑堂的刚要迎顾还亭上楼,就听又有人喊:“司令!何辰裕老板才进后台呢!您不瞧瞧去吗?我帮你把人请来!”
大家伙又笑了一趟,有女人骂他:“要你请?要不是司令,你请的来这么大的角儿?”
那厢,何辰裕仅在顾还亭进来时候向后瞥了一眼,就继续向前去了,如今早已把人声甩在了身后。
跑堂的开路,人们也都给面子,顾司令一路倒是没挨着挤,慢慢往里步入,顺便问:“是姓何的先生预定的包厢,他人到了没?”
跑堂的脑袋里,能记起的姓何的仅一个何辰裕。但在他印象中,何辰裕并没格外关照要给司令留包间。
这么一想,他就冷汗直冒。心下慌成一团,暗想,别是何辰裕忽略了顾司令,到时叫司令白跑一趟没得包厢坐,那就麻烦了。
他还没支吾出声,顾还亭已经一眼看到了楼梯上被人挤了一个踉跄的何楚卿,叫了一声:“焉裁。”
虽然司令进门时候的沸腾已过,众人的注意力仍是停留在顾还亭身上。
从顾还亭进门的一刻起,何楚卿就盘算着先上了楼在包厢里候他。他是岳为峮的走狗,最好不要在这节骨眼跟顾还亭搅和在一起,于司令的形象有损。
可惜,他费劲力气在楼梯上挤了半天,仍是寸步难行,到这时候也才上了一半的楼梯,倒把自己挤得狼狈不堪,长衫下摆还被人踩了好些脚。
听见顾还亭的声音,何楚卿后脊一僵,他额头已经渗出点点汗珠,衣衫褶皱,顿觉难堪。
几乎就在下一刻,顾还亭便几步走上来,擎住了他的胳膊。
虽然不过几个时辰没见,仍是叫顾司令牵肠挂肚的紧。当着众多人面,他知道要收敛些,又怕自己掌握不好尺度,连何楚卿的脸都没敢瞧。
只是问:“这人太多了,有没有不小心伤到哪儿?”
顾还亭全心地留神着他,何楚卿却不能不留意周边人的目光。他抽出手臂,拍了拍司令的肩膀,先一步迈上阶去:“倒没有,我们先上楼,休要挡了路。”
跑堂的引着两人上了楼,倒和看客一样没明白情况。虽然为二人有交情而惊异,心里却还惦记着司令会不会没有包厢落座一事。
直到郁瞰之抬肘怼了他一下:“包厢在哪儿,领路。”
“这...”他犹豫道。
却是何楚卿替他解了围:“姓何,何楚卿。”
他这才明白,顾司令跟这人甚至不是偶然相遇,而是相约而行的。跑堂的缄默其口,直到引到包厢门口都有意没去瞧何楚卿,不知是嫌晦气还是忌惮。
临走前,他见司令那身侧随着的兵也绷着一张脸,面色不太好看。
下了楼,诸位的目光又欲言又止的投在了跑堂的身上,显然是想听他说点什么。跑堂的再三措辞,最后还是摆了摆手:“别凑热闹了,让司令清静清静。”
话虽如此,倒是并没有让众人的好奇心湮没。
顾还亭才处理了岳为峮,又同岳为峮的门徒颇有交情,甚至于不惜忽略了传闻里司令青眼有加的名角何辰裕。
这是什么状况?这故事,不是比戏文还精彩吗?
二楼包厢是个两面是雕花窗,中央视野开阔的小空间,正对着戏台。楼下依旧芜杂,嗑瓜子声、倒茶声,人声从窗户飘上来。
顾还亭进了包厢,先拉上了两侧的短窗帘,隔绝了零星的视线。
何楚卿立在他身后,面朝着舞台,有点怔怔的出神。
门没关,还有人在上茶和糕点。
一切都安排妥当,梅子的香气已经在这闷热的地方氤氲开来,司令脱了军装外套,挂在木质衣架上,顺手关了门。
没有旁人在,顾还亭的胳膊径直搂上了何楚卿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一个试探性的吻柔柔地落在何楚卿面颊上。
司令的嘴唇很软,带一点呼吸的潮气。
他一触即收,何楚卿赶在司令抬起头前偏过头去,啄了一口他的嘴唇。
...证实了,果真软的要命。
何楚卿一手抚着司令的面颊,同他互相碰着鼻尖。他的视线无意地落在司令的白衬衫上,低声说:“我很想你。”
顾还亭的嘴角明明已经勾起来了,说的话还是埋怨:“怎么刚才在人前没看出来?”
司令当时去拽他的胳膊,还叫他挣脱了。
虽然是埋怨他,这明显是在撒娇。原来,大司令也会和人撒娇。
何楚卿同他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司令问:“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
顾还亭的神情停顿了一下。他一直避免想起先前义正言辞拒绝何楚卿的话,也避免想起理智犹在的时候苛责自己异想天开。
他也掂量过,何楚卿兴许只是一时兴起才来招惹他。而且,他还一直自诩为...该身当表率引着何楚卿走到一条正路上来。
不过,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从前顾虑再多也尽是空话。
他全权听何楚卿的安排:“...你想算作什么?”
何楚卿慢慢地一字一字说:“...挚友、手足、师长...还是见不得光的情人?你又不叫我做床伴。”
顾还亭的心随着他话音起起落落,听到后面,才晓得是在调侃他那日义正言辞拒绝他的话。
顾司令朝令夕改,当下就妥协改口道:“都可以。焉裁,我全权凭你做主。”
就在今晨,顾还亭已经致信家中,说明了希望解除婚约一事。这信,是他清晨睁眼即斟词酌句地写下的。
楼下的声音渐渐熄灭了,灯光也随着一起黯淡下来,台上的灯光就更显得突出,这是戏快要开始的征兆。
“我的身份不光彩。”何楚卿忽然道:“从前,我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从来没在意这些,我知道,你也一向不理会旁人的说辞,但我不想叫你沾了脏。尤其是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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