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勒帕黎西。
这个距离巴黎二十公里的小地方,此刻正有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崎岖的小路上,车上只有一个乘客。
在马车泛滥成灾的年代,国王废除了公共马车的运营,所以现今的每一辆马车必须有名有姓,也就是说,得有些身份,或出足够的金额,单独承包。
简陋到毫无装饰的马车,里边载的是一个模样颇为潦草,甚至要算丑陋的年轻人。
然而首先会引人注意,并不是他的脸,而是那双粗大又肥硕的手,里边布满了过度使用导致的静脉曲张,一条条淡紫色的青筋,在皮肉里不断地蠕动,仿佛是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难以停止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洗涤过后,依旧存在甚至渗入血肉里的墨迹,让人难以想象,他究竟是持续不休地写了多少时日,才得来这样的“勋章”。
不管样子怎么样吧,他终究是年轻的。
一双眼里仿佛满是汹涌的焰火,充斥着对未来的渴望,这种渴望,是死灰复燃的人才会拥有的。
在这间逼仄、破旧的车厢里,他的身躯随着路途晃动不已,一颗心却异常坚定。
他相信达布林小老爹在信中的一切言语,所以也相信查尔斯对他的许诺。
再没有一个时候,能比现在更让他感到心情激动。
他向来相信自己是块璞玉,只是缺少打磨,才能绽放出本该有的色彩,而如今,那个识货的人终于出现了。
所出的高价,是他不久前,即出门以前还在进行的那肮脏、恶臭、让灵魂腐朽的交易一年到头来都挣不到的。
这就是生活的艺术。
青年的巴尔扎克如今切肤之痛的感受到这一点。
在他默默进行着自己苦涩的创作之旅时,总算有一双手,将他从困苦的囹圄里解救了出来。
在收到查尔斯确切无疑的消息后,他的手第一次不是因为疲劳和必要的进食中得到解脱。
那个演员的儿子,三流的贵族,得知他要回到巴黎去,还大言不惭的说,离开了他,巴尔扎克一无是处。
“我的缪斯已经为我垂泪了半个年头,她看着我在这些毫无价值、只逗人们沉沦的文字里跟着沉沦,都快把眼睛哭瞎了!我现在就要回到巴黎去,那才是她愿意落下羽毛的地方!”
巴尔扎克的话语毫不客气,甚至不是一门心思放在赶路上,他可能要动起手来。
对于自己长时间深陷的商业写作,他憎恶至极。
马车不停的颠簸着,让他的思绪渐渐无法集中,转头看向山头,那轮亘古不熄的烈阳,此刻熊熊燃烧,比以往上千次登临还要奋力。
它迫不及待的唤醒巴尔扎克前所未有的生机。
于是,在这路途中,他已耐不住疯长的写作欲望,将随身携带的一只秃毛笔拿了出来,靠着厚实的身子的力量,开始重新创作起真正的小说。
他决心要把这部小说当作礼物,献给那个救赎者。
虽则二十公里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抵达,但他非要动笔不可,哪怕只有一个小剧情,也足以释放他躁热的心。
马车忽然发出一阵巨响,同时整个车身倾斜,马儿也在车夫的驱使下,拖行几步,停了下来。
“真该死啊!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车夫是个地道的乡下人,叫骂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喂,你没有听到吗?还窝在里头做什么?出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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