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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龙凤湖是最美的。

依然觉得是这样,韩侨生也觉得如此。

韩侨生当了冬学老师以后,白天就比较空闲了。

肖旗山法外开恩,不再强行要求他下地参加农业生产,只要求他安心教好孩子们学文化。至于生产劳动,反正是他愿意干就去,不愿意就算了。

韩侨生是越来越喜欢肖队长了,觉得这个人其实挺不错。刚来时,因肖旗山总教导他干农活,而他总也学不会,两人因此发生过许多摩擦,搞得双方都很崩溃。如今,那些矛盾都烟消云散了。肖旗山既要依赖韩侨生的帮助才能完成扫盲任务,韩侨生也需要仰赖肖旗山,才能免除那些他不喜欢也完不成的工作,两人互相依存,久而久之,竟处成了朋友。

韩侨生认了丰云夫妇为义父义母,果然按之前所说的,他把自己粮食的绝大部分都送去了丰家,每天中午和晚上就去丰家吃饭,自己免了烧火做饭的麻烦。

对于韩侨生的到来,缪春香也从刚开始的反对到逐渐认可,最后不但没有了意见,还比任何人都盼着韩侨生的到来。

因为韩侨生作为知青,他是按最高份额分粮食的,他的粮食他自己根本吃不完,这样一来,缪春香不但不吃亏,还有得赚。况且韩侨生往往吃完饭闲着没事干,还帮助缪春香干点挑水扫地的工作,有时也辅导辅导孩子们的学习,这相当于请了个免费家教。

韩侨生上学那会儿,自己就是个学霸,成绩非常优秀。那些年能考上大学的,能有几人?何况人家考的是省名校,在今天就是985,211。辅导丰贵兄妹们小学初中的功课,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能力绰绰有余。因此,近一段时间,丰贵兄妹们的成绩,都有所上升。

尤其五儿,看来她是不用降级了。

韩侨生自己性格开朗,为人随和,和丰家兄妹们都处成了朋友。

丰贵人聪明,也相对更喜欢读书,所以他和韩侨生尤其谈得来。有时候,晚饭太晚,韩侨生就索性不回去了,就和丰贵兄弟俩挤一屋,俨然亲兄弟一般。

丰沛然已经完全可以扔掉拐杖走路了,只是她的腿瘸得厉害。一想到这个,心情就格外沮丧。好在侨生哥哥天天来,每天都可以看到他,这多少弥补了一些遗憾。

韩侨生也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对待丰沛然,学习上帮她答疑解惑,烦恼时陪她聊天,替她开解。

那段时间,丰沛然内心的戾气和性格上的狭隘,都有所缓和。

韩侨生在龙凤湖渐渐混了个如鱼得水,人际关系又好,过得也很惬意,很充实,既体验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又不用像其他知青累死累活,他越来越轻松自如,人也成熟起来。

多年以后,韩侨生功成名就,在谈到那一段经历时,感慨万千地说:是龙凤湖成就了他!

无事可做时,就到附近的山野或湖畔东游西荡,简直好像闲汉一样。如果是龙凤湖的年轻人这样无所事事、提笼架鸟地混日子,那简直要被人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但他们对韩侨生却相当宽容,因为韩侨生是他们的先生,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救世主,来启迪他们的智慧的。

所有韩侨生的一切,包括他教他们读的书,包括韩侨生自己画的那些画,在他们看来,都是那么深不可测,那么高不可攀。

韩侨生颇有些小资情调,不是读书就是画画,他心中隐隐有个想法,他要把龙凤湖的美景完全描绘下来,将来举办个人画展,以龙凤湖为主题,办一个主题画展,把龙凤湖推广出去,既成就自己,说不定也可以成就龙凤湖。

这个念头的产生,跟丰依然有关。

他那些天画了一幅水粉画,是秋天的龙凤湖。画的标题就叫《秋》。

画面上,湖水微波荡漾,一圈一圈鱼鳞似的波纹在秋色霞光里,从眼前蔓延到天边。一带苇丛青翠欲滴,苇叶上挂着露珠,在晨光里将干未干。

韩侨生画这幅画的契机是去年秋天的那个早晨。

那天他偶然经过湖边,看见了那些在秋风中摇曳的芦苇,以及那飘飞的芦花,还有苇叶上将干未干的露珠,忽然想起了《诗经》里那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首古诗现在在中学语文课本中,大家耳熟能详,但韩侨生却不是从中学语文课堂上学的,而是他妈妈教给他的。

那时候的中学语文课本,根本不可能有这些内容。这些情啊爱啊的,那时候都是小资情调,都要被反对的。韩妈妈偏就喜欢这些,不是《红楼梦》就是《简.爱》,要不就是《源氏物语》、《高老头》、《安娜.卡列尼娜》等等,或者是《诗经》《楚辞》,总之都是些禁书,她悄悄地收藏着很多,不但自己读,还推荐给韩侨生和她自己的学生。

这首《蒹葭》诗韩侨生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诵读,他都已经差不多能够倒背如流了。母亲并没有给他解释,但他差不多能够理解个大概,无非就是爱情嘛。

那天,他看见龙凤湖上的情景,忽地恍然大悟,眼前这情景不就是古诗中的故事吗?

他当时就找出画笔,准备把它画下来。

可是,那幅画画了一年多,却总也画不好,总觉得美中不足。

这件事一搁浅就是一年,这期间他虽然已经有了另外的好几幅小作品,但那幅题为《秋》的作品却还是没有完成。

他躺在湖边卵石上,望着天空发呆。

哞——

韩侨生吃了一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赫然看见面前有一个庞然大物。

牛!

韩侨生也算是来农村长了见识,认得这庞然大物是一头牛,是农民的宝贝。

可是,这儿怎么忽然有一头牛?

哪儿来的牛?

那头牛昂着头,对着韩侨生“哞——哞——哞——”地又叫了好几声,好像是在问候,又好像是要告诉韩侨生什么事情。

对牛而言,这是它们的语言,这些语言人类虽然听不懂,但人类也不能否认牛是有语言的吧。

韩侨生还在仔细研究那头大水牛究竟要对他说什么至理名言,尚不得要领之时,从牛背后忽然跳出一个人来。

哈哈哈!啊,哈哈哈!

那个人大笑着,直不起腰来。

居然是依然!

“丰依然同学,你这样捉弄老师我不应该哦!”

韩侨生看见依然,心情大好。

“韩老师,我要给你纠正一下,我不是丰依然了,我现在叫易依然。”

依然笑意盈盈地说。

“那我也要给你纠正一下,我不是韩老师,我是侨生哥哥!当初,你也是认了我这位哥哥的!”

依然笑意不减,继续辩解道:“我虽然认了你这个哥哥,但你曾经教过我读书,你就是我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所以我没有叫错!”

依然去易家做女儿这件事,韩侨生是知道的,当初他还想反对,他总觉得那易家人怪怪的。但他也知道他自己,即使作为丰家义子,也是反对不了的,所以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关注着依然在易家的生活状况。好在一切正常,没听说有什么不妥。

他哪里知道丰家父母也不是依然的亲生父母,所以依然在丰家在易家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也是依然同意去易家的根本原因。

依然上小学以后,就不再上夜校,所以韩侨生已经有好久不见依然了。

现在,他看见依然不但长高了,人也胖了,也白净了,性格也变得活泼起来。上了学以后,连说话都比以前有自信,也不禁为她高兴起来。

这个湖滩就是当初他们初识的地方,一年过去了,湖滩还是湖滩,但人却不是当初的人了。

“侨生哥哥,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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