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刚到马路边,就听见了汽车喇叭声。
她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
成败与否,在此一举。她希望这是一个好心的司机,能带她逃离这里,具体要去哪里,她有点不知道,因为她对这一带根本一无所知。
除了家乡那边的地名,她只知道一个扬州,因为韩侨生说过,他是扬州人。除此之外,韩侨生还说过北京上海天津啥的,不过她觉得那些地方太遥远,另外,她还听韩侨生说过,他们的省城叫成都,可是成都离这儿有多远,她也根本不知道,况且,去成都干什么呢。
对,还是扬州吧!
扬州有侨生哥哥啊!
反正也没地方可去,那就去扬州找侨生哥哥,说不定就找到了。
对,一会儿司机师傅问去哪儿,就说去扬州!
思念之间,一辆汽车呼啦一声开过来了,依然赶紧挥手,口里大喊着:停一停!停一停!
刹——
汽车一声尖叫,在依然面前停住了。原来是一辆大货车,车厢里装满了木材。
司机从驾驶室窗口伸出头来,并没有问依然去哪儿,指着副驾驶座打开的车门,直接说:“上车吧!”
依然顾不得许多,爬上阶梯,钻了进去,这才发现副驾驶座里已经有一个女人。司机是个男的,年龄较大,秃顶。那女人稍微年轻,样子还算和善,依然就和她挤在一个座位上。
汽车呼啦一声启动,沿着坑洼不平的山区公路,风尘仆仆地向前驶去。
一路无话。汽车开到了一处地方,依然看见这里高楼林立的,应该是一个城市。依然说:“我就在这里下车吧,谢谢你了大叔大婶!”
那个师傅二话没说,停了车,依然再次道谢,开门下车去了。
依然漫无目的地往街上走,叽里咕噜叫的肚子提醒她,应该去吃饭,浓浓的夜色也告诉她,应该去住店,但她知道,她兜里分文俱无,这些都是奢望。
她的打算是,找一个地方,比如小吃店啥的,帮他干活,洗碗,打扫卫生,或干些其他别的,混口饭吃,混个住的地方,再做下一步计划。
那时候,东南沿海已经开始改革开放,有许多个体小店,通过这近一年的流浪,接触过许多人事,随时听见的议论,依然对外面的世界多了些了解。
从龙凤镇开出来的那辆车上,依然就听人们在说打工啥的,她也想过要去打工,养活自己的。
只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工,能打什么工。
现在到了哪里,她根本不知道。从街道两边林立的店铺名称判断,这里应该叫潮县还是潮州。潮县或潮州具体在哪儿,她也一无所知。她只是因为看见许多店铺的名称里都有“潮县”“潮州”等字样,以此推测。
她就像一只刚出壳的雏鸟,只是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这个一无所知的世界,却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祥和的一切背后,毒蛇、老鹰、猛兽,都在伸着利爪,张着血盆大口,露着尖利的牙齿,想把她抓着,想把她嚼碎,咽下去。
街上行人熙来攘往,一张张都是陌生的面孔。在依然看来,五官都长得差不多,分不清谁是谁。
她就那样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
她很想保持自尊,无奈肚子一阵又一阵叽里咕噜地抗议。她已经几天没吃饭了,那辆货车上的两个人,为了赶路,中午只是在车上吃了一点干粮,人家只带了两人的份量,那个女人也曾问她要不要吃一点,依然想,人家已经无偿带自己出来,就不好再分享别人的食物,就硬撑着说不饿,那女人也不客气,就独自吃了。
她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些吃食店,米饼、包子、馒头、糖果,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汽,带着花花绿绿的诱惑,仿佛都在向她挤眉弄眼,在向她招手致意。
在一个包子铺门口,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花一元钱买了十个肉包子,用塑料袋装起,提着就往外走。依然的眼珠跟着他的动作转动,都差一点要落到人家的包子上,她很想开口讨要一个。
那男孩走过她身边,做了个鬼脸,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远了。依然看他跑到街对面,把塑料袋递给一对男女,那应该是他的爸爸妈妈吧?
依然忽然想起了父亲丰云,那慈祥的面容竟已有些模糊。
依然很想给包子铺的胖老板说,她能洗碗,能扫地,能洗衣做饭,问他们需不需要小工,只要提供一下住的地方,哪怕就是屋檐下,她可以不要工资,管饭就行。
但那个肥胖得像个皮球一样的包子铺老板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足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听她说话。
忽然,背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
她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三十来岁,脑袋上的头发红红绿绿,乱七八糟像个鸡窝,脸白得像一张纸,脸膛中间却有个红红的小太阳,眼睛周围一圈黑影,像个大熊猫似的,嘴唇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穿一件红色连衣裙,上面布满乱七八糟的图案,脚上是一双棕色高跟皮鞋。
“小妹儿,你是不是没钱吃饭?”那对红唇里没滴出血来,却冒出来这样一句充满关切的问候,而且听语音,居然差不多算是依然的家乡话。
那时,依然还不知道有普通话,好在普通话和四川话的区别不大,所以大部分能听明白。
依然心里有些害怕,不敢吱声。
“嗨!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别认生,一回生二回熟嘛,我们这不是认识了?认识了就是朋友嘛!朋友之间就该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嘛!姐姐交定你这个朋友了!招待你吃一顿饭当然是应该的!”
依然很想说“不饿”,就像之前在汽车上一样。但她的肚子不争气地一阵又一阵叽里咕噜地抗议,这种丢人的声音似乎那个女人也听见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依然只好点了点头。
“走!姐带你吃包子!先饱餐一顿再说!”
依然正抬脚准备跟着那女人进包子铺,忽然“呼啦”一声围过来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也是穿得稀奇古怪,表情吊儿郎当。
依然心里很紧张,那个女人说:“嗨!别怕!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又对那几个人说:“收起你们那尖嘴猴腮的狂样,别吓着我妹!”
女人说完直接给包子铺老板说:“给我妹子一屉包子,再来一瓶啤酒!”
依然看了他们一眼,那几个人站在街边聊天,这会儿他们说的是方言,依然也听不懂,只是埋头吃包子去了。
吃完包子,喝完啤酒,依然既感到肚子饱胀,头也有些晕晕的。
她没有喝过酒,大概是有些醉了。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男女见她吃完了,走过来,拉着依然说,让她跟着他们去学做生意,仍是原先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说话:“妹儿,走吧,不要怕跟姐混,姐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依然问道:“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我……我能做啥?你们有合适的工作给我做吗?”
那女人说,他们开的是发廊。
依然不懂发廊是什么,经解释才知道是理发店,就是给人剪头发的。
依然这才知道城里还有专门为别人剪头发的生意。
在家里,哥哥弟弟和爸爸他们的板寸都是缪春香剪的,五儿的那种运动员发型也是缪春香的杰作。那些年特别流行这种发型,农村妇女大多数都会剪,但剪得不好,唯以缪春香技艺为高,所以村里很多人都找缪春香剪那种发型。但缪春香从不收钱,都是帮忙而已。
依然说:“我可不会剪头发,以前我的头发都是我妈剪的,去了你们那儿我又不会干,我还是去找别的工作吧!”
四个人一齐笑了。
梅子说:“走吧走吧,你这个妹儿真是的!不会理发可以学嘛,我就是你师傅!我教你就是!就算学不会,我们自然也有其他工作给你做,包你不会失业,有的是赚钱的机会!”
依然对他们的打扮,充满好奇,看他们出手大方的样子,又心怀敬佩,听他们说的工作,也好生向往,于是就毫不怀疑地跟着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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