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生流下泪来,也许正暗自猜测着谁是楚师兄的那个钟子期。
楚子航自然知道,演奏这样一首曲子是不合适的,放在以前他一定不会这么做,他在中学里是好好学生,在卡塞尔是坚决执行命令的模范专员。但他突然就是想这么做,出于一个特殊的原因。在路明非听来楚子航的琴声高远,隐藏着他要讲述的东西。在楚子航听来鼓掌者们的声音刺耳,仿佛在侮辱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们。他们根本没听懂,因为楚子航听见他们赞许自己琴艺的高超,尽管楚子航其实才学古筝十来天,手法很僵硬;他们赞许鹿先生有个好儿子,其实他们是在苛责自己的儿子。学弟们羡慕他能吸引心仪的女生的目光,但那只是因为爸爸妈妈给他遗传了一张好看的脸。
掌声停下的时候楚子航准备下台了,他有些失望。他经历过很多这样的时刻,当然也失望过很多次。每次他真正想听其赞美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在台下,他早就习惯了,连带着对那些捧场式的半假半真的赞美。
你是我爸爸知道么?你是我爸爸,爸爸每个月有一次探视权你知道么?
老子给儿子当司机有什么好丢人的?你小时候我还给你当马骑呢。
我到底为什么要叫你来接我?因为没人接我么?因为你来我们可以说说话啊!
我是源家次子,风间琉璃。
我斩的第一个鬼是我的弟弟,我已经为正义付出了最高的代价。
但下面既没有坐着一个总是吊儿郎当的司机似的中年男人,也没有那个时而明媚时而狰狞的少年,或者他总是看起来很累的哥哥。
突然从座位的最后排响起一个孤弱的掌声,随即慢慢变大,显然它的主人正在努力鼓着掌。楚子航愣住了,他朝后排的黑暗中看去,那是个和他一样瘦高的男人的身影,或者称为大男孩更合适。
那是路明非。
路明非玩命似的鼓着掌,边鼓掌边往前走。前排的人们完全被震惊了,苏晓樯、柳淼淼和陈雯雯也愣住了,路明非踏着坚定而优雅的步伐,眼神坚毅,那和她们认识的路明非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楚子航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知道他的曲子终于到达了它应该到达的地方,被那个应该听懂的人听懂了。
他下午那句“希望老大来捧场”当时只是给路明非加油打气的话,但此刻成了真的,路明非在给他加油打气。他看见路明非的唇语,无论如何那是句真诚而且称得上真正的赞美,只有路明非听懂了他要说什么。
路明非从后排慢慢走到前排,掌声也渐渐从掌声迅速响到前排。尽管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这个外国人对楚子航的表演产生了赞许和兴趣。
“一段佳话,一段佳话啊。”有人这么说。
路明非鼓得太用力,以致于和楚子航一样完全忘记了周围。直到楚子航冲上来扶住他之前他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有些怨气,就像那个他没有被注意到的元旦晚会一样。路明非有时候也会举着手想去回答问题,可老师总是假装看不见一般,同学们在旁边偷偷发笑,虽然他知道自己答的确实很烂。楚子航这样众星捧月的人也会有烦恼么?是的,他和路明非一样不被人理解,虽然是处在两个极端。只有不被理解的衰小孩才能理解衰小孩,只是有的人衰的时候会哇哇哭,有的人比如路明非衰的时候会说白烂话,而师兄衰的时候和平时一样瘫着个脸。路明非衰的惨而明显,楚子航衰的帅而沉默。楚子航总是在下雨天对着灰暗的天空发呆,或者坐在体育馆的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的刀。两件事要说的东西是一样的,他总觉得那个男人还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笑嘻嘻地伸出手来送他上下学。
自己的人生白烂也就算了,师兄那么帅的人不应该衰得像那个雨夜里的小孩啊。那个小孩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吧,路明非想。会有一个人边骂他不知道带伞一边给他换衣服和烧热水和晚饭,他在晚上会做一个好梦,那个梦里有男孩女孩和他一起走着路,有人打着伞来接他们。
可路明非忘记了自己的倒霉体质是无时无刻不在生效的,他被台阶绊到了,在四肢趴地之前楚子航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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