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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死首丘、叶落归根,汉人向来安土重迁,对生养自己的家乡、对那一方水土有着深厚的感情。值此乱世,天灾人祸相逼,百姓埋骨他乡的不知凡几,于是,将客死异乡的亲人骸骨迁回故土的归葬习俗也盛行乡野。

“微儿~,魏儿~,不知大姨娘临终叫唤的是谁?现下只能确定自己有个表姊,那是唤表兄、表姊,还是自己?”魏道濛左右胡乱想着。

过了数息,他才如梦初醒,唤李叙带着众人架火烧尸,让刘璨带上几人、找几块柏木片钉成棺材将白夫子埋到深山里,顺便放了卷周易进去,既然应承下来,那就了了所愿。

他又吩咐魏佳良、苻康去找人挑抬的平肩舆或卧舆,起身将练剑时搭在树杈上的旧布袍子撕开,顺势用衣袍裹扎住大姨娘还在渗血的伤口。这才缓了口气,握着短剑翻了一遍桃树下沾上大姨娘鲜血的泥土、踩踏夯实,只待舆至。

这时,天色乌黑一片,魏道濛让人去请了赤脚郎中、王老伯等几个聚落主事之人,他忍住疼痛抱起大姨娘放到卧舆上,勉励支撑着身子扶着卧舆快步向家奔去。

不多一会,王老伯、魏佳良、刘璨、苻康、李叙、赤脚郎中赵贺,带着桑洛、余桃、左芬三位女媛,几人到了魏道濛家院中,或坐交椅、胡床,或席地而坐,魏道濛简单叙述了傍晚土塬上发生的刺杀事件,便吩咐赤脚郎中先去诊望大姨娘。

他不经意间目光又一次停留在桑洛的身上,她和苻康、以及“乞活军”里跑散了的小神医——赤脚郎中赵贺等数十人是第一批从关北逃难至此的。

数数日子,来魏家沟聚落也四年多了,这小女媛模样长的愈发讨喜了,白净的小鹅蛋儿脸上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婵娟丽质、娇俏可人。

记得刚进聚落时,约莫十来岁,矮小的个子,红肿的小脸,身上没几两肉,一阵风都能吹跑似的,魏道濛那时候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娃娃,还抱起过她、捏过她的小脸、给她怀里塞了小半包糖呢,后来又送了几斛麦子几只鸡、十几丈绢和两匹布,还在她生病流血时照顾过她。

如今,个头六尺六寸有余了,长得亭亭玉立,待到天热穿单衫就能见到她胸前肉乎乎的,一点也不瘦弱,反倒是有了出嫁女子的那抹风情。

王老伯先前是随魏道濛阿达[a da]往西边走商的汉民,已是五十多的老汉了,娶了两个氐[di]人女媛,小婶子是逃难的流民,如今也就三十来岁,还是魏道濛阿娘说的亲。

魏道濛阿娘去世前一年便笑着给王老伯托了孤,自此之后王老伯就转商成民了,从此青山为伴、桑竹成趣、开荒播种,过起了没羞没臊的聚落生活,如今也算子孙满堂了,算是安享齐人之福了。不过,最小的儿子也才刚刚蹒跚学步。

魏佳良和魏道濛一般都是魏家沟聚落的原住民,上上一辈曾是曹魏的一个校尉,彼时家里富裕殷实,到了魏佳良阿达这一辈,好赌成性、无法制止,曾在长安城的樗蒲[chu pu]坊一夜输光了家里钱财,后来整日浑浑噩噩的活着,这些年靠着魏道濛阿娘不断接济度日。

刘璨、李叙是第二批逃难来的汉人流民,读过书,平日帮其他流民搭盖草屋、教聚落里稚童识识字、代写家书,与魏道濛年纪仿佛,对魏道濛这个寒门小郎主甚是心悦诚服。

这时候,院子里的第一根蜡烛已经燃尽,刚续上第二根,赤脚郎中正带着几个女媛从堂屋走出来,魏道濛松松软软的坐在胡床上,望着桑洛的身影,心里暖暖的慰藉。

“小郎主,大娘子是个江湖侠女,气脉、身体皆已重创,药石无用、神仙难救,已死去多时了。身上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小桃和小桑用酒洗了伤口、我用烙铁止了血、敷了年前在长安城兑的膏药。大娘子身上衣杉甚是名贵,就没换了,小桑洛到是备好的一套绢布长衫放在身侧。”赤脚郎中一边絮絮说道,一边帮魏道濛处理好了伤口。

他两根肋骨折了,有些淤血,其他没大事。

“小郎主,我们合计合计葬礼的事吧!大娘子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亲眷来历皆是未知,现下只你一个外甥,按聚落里的规矩,免了报丧,只装殓吊唁一日,死者为大,后日厚葬、便入土为安吧。”王老伯说道。

“墓碑和墓志铭明日晌午前就能准备妥当。”刘璨说。

“棺椁明日晌午前也能准备妥当,用桑柏作棺椁,桑木为棺、柏木做椁,再上三道清漆饰面。”李叙说。

“陇墓用山里的石块,外面加道砖砌木雕,这方才不会辱没豪侠大姨娘的身份和贵气,我今夜就多召集些人手,明个天黑前准能把墓陇起好。”苻康说。

“对了,还有石狮和神道石柱,刘璨,你一起去办。”王老伯补了句,刘璨笑着应下。

站在一旁的桑洛声音似蜜般、脆脆甜甜的说道:“大姨娘,”额,她脸色顿时羞赧尬红,缓了一息,继续说,“我去找上几位婶婶和姊姊,大姨娘身后日用衣衾、梳、妆、镜、奁、陶具、木器、漆具等明日晌午后也能准备妥当。”

魏道濛暗暗欣喜、点头一一称诺,又想道阿娘嘱咐过的话和外出游历之事,聚落里那些流民都旬月不知肉味了,借此机会,明后两日让乡亲们敞开肚皮吃一回肉。

河水两岸的北方人喜食麦、粟米和菽。豆饭豆粥所费不多,气味鲜美,乃为常食。还有胡饼、蒸饼、汤饼、煎饼、春饼与鸡鹅、牛羊、猪肉。

江水流域及南方,火耕水耨、喜食稻与鱼,荆州用温汤浇地,稻可二熟或三熟。

久负盛名的鸣蝉稻有香闻七里之说。

他回过神,转头对着王老伯道:“王伯,堂屋后面还有四十多匹细绢和百斛麦,留个五匹细绢,其他的烦劳小婶子去兑两头猪、十只羊、水酒和吃食回来,找几位氐人姊姊在晒谷场炙上羊肉、炖上猪骨汤,再多弄些蒸饼、麦饼、胡饼、豆粥,备上些醪糟汁和水酒,我动弹不得、顾不上,总不能让乡亲们饿着肚皮忙活受累。”

众人嘿嘿一笑,心里想着“鱼肥菰脆调羹鲜、胡饼烹彘两相美,池鲫食丝脍、炙羊滋味足”,暗咽口水、默然不语,只有小桑洛微红着笑脸,不知有甚花花心思。

次日,天刚蒙蒙亮,魏家沟聚落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就拉开了序幕,这是数年难得一见的聚落大集会——老少齐忙活。得益于魏道濛的阿娘临终三句箴[zhen]言:一是平日周济乡里、二是聚落不死流民、三是大事散尽家财,魏道濛一一谨记照做、从未有过怠慢。

得益于早些年魏家累年走商有些桑地薄产和带领流民开荒、对乡民的日常接济、对投奔乡党或求生流民的仗义疏财,平日里侠义温良的做派,丧事几乎老幼妇孺聚落皆动,这三百多户的聚落人人穿着麻衣素衫、扎素麻系白巾,瞬时热闹起来了。

到了晌午后,待忙碌的乡亲酒肉盈腹、吃美喝足了,王老伯、魏佳良、刘璨、苻康、李叙、桑洛几人找到在院子里‘游手好闲’的魏道濛,告知一切妥当。

自秦汉以来,让棺椁中的死者仰身直肢、四肢平放,素面朝天,能够平稳安睡,是最被死者亲眷接受的葬式。魏道濛支着木棍走进堂屋,看着棺里静静平躺着的大姨娘和流民画师惠尔画的遗像,一阵酸楚、唏嘘半刻。

王老伯附耳说了几声,魏道濛点头应诺,说了句,“入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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