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森一笑,道:“是么?”骨格爆响,突然间身子变得又细又长,整个钻入烟囱。
田尔耕喜道:“是缩骨功!”忽又叫道:“师父等等我!”他见囱道斜行向上,便用匕首在囱道四壁乱削乱划,费了好大功夫才钻出地面,已是精疲力竭,浑身肮脏,不成样子。地面上浓烟滚滚,只闻房屋垮塌声、火烧爆裂声,他抬头想找王森的所在时,突见两人正对立在他前面两三丈远处,一个是白袍老怪王森,另一个却是郑国泰。两人似已立了许久,动也不动,便如两尊塑像,连袍袖也绝不因风而拂。
田尔耕心想:“郑国泰什么时候来了?两人武功都深不可测,这般对峙,必有一番恶斗。”吓得他趴地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出。
却听王森道:“你在发抖。”郑国泰道:“你胡说!我怎么会怕你?五年前你武功在我之上,不过这些年本官武功精进,而你五年不见天日,饮食恶劣,身子变得糟糕之极,又岂是我的对手?”
王森放声大笑,声震屋梁,周围数间屋子轰然垮倒。笑罢道:“一个身子糟糕之极的人,能笑得如此开心么?”
便在此时,忽有脚步声响,有人奔郑国泰而来。郑国泰本已紧张到极点,惊得反手一记锁喉爪。看那人时,只见他喉管已断,咽气倒地,一手仍指远处,正是洞玄道长。
郑国泰一怔之间,一截竹签飞到。他立即鼓起肚腹,竹签一碰到他胀大如球的肚腹立弹了回去。王森一接一放,郑国泰一声轻呼,胀大的肚皮忽被尖利之物刺破,真气跟着大泄。只一瞬间工夫,郑国泰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软瘫在地。原来王森接的是竹签,放的却是一枚尖针。只因他一接一放太快,别人看不出来,还以为放的仍是原来那截竹签。
田尔耕见郑国泰已无还手之力,立即精神大振,奔上前挥匕首朝他胸口了阵猛刺,不住的道:“敢和咱圣尊作对,这便是下场!”
王森道:“他若早下手杀老夫,老夫也不会活到今日。”
田尔耕道:“郑贼不杀师父,无非是想到我教的《莲花宝典》。”
这时忽有弟人奔近,望王森跪地而拜,口称:“明王座下散人萧遥引五大弟子拜见圣尊。”来的正是萧先生及木火金水土五行弟子。原来适才洞玄手指远处,正是向郑国泰报信。
少冲恰在此时爬出囱道,听到这话,才知萧先生所说的“我教”也正是庄铮加入的的白莲教。
却听王森道:“萧先生如何在此处出现?”
萧遥道:“弟子于三年前来朝鲜定居,意在打听圣尊下落。前晚这位教友……”他说到这里望了一下田尔耕,又道:“……到庄上弈棋,露出口风。弟子匆忙赶来支援,今见圣平安无恙,心喜若狂。”
王森道:“你来的正好。忽乎五载,中原武林没有我白袍王森,不知成了何等样子?咱们即日回中原,召集旧部,再轰轰烈烈的闹他一闹。哈哈……”笑声中大迈步而行。田尔耕立即跟上去。
萧遥才走几步,忽看见少冲,便向青衣弟子木太岁道:“咱们答应了人家,自当然诺。你带着这小兄弟随后而来。”说罢忙去追王森。五行弟子带着少冲在后跟着。
萧遥知道老教主不喜外人,故叫木太岁带着少冲远远跟在后面。路上有萧遥留下的标记,两人不致跟丢。连行了半个月,终于到了满洲境内。
这一日两人正走在山路上,忽听后面马蹄声得得,顷刻间三匹快马自身旁呼啸而过。没走多远,那三个乘者兜转马头,驰了回来。其中一汉子向两人问道:“喂,知道马尖坳怎么走?”
少冲听他说的是汉话,甚感亲切,正要开口,木太岁拉了一下他胳膊,抢口道:“我们是外地人,不知道。”三乘者吆喝一声,掉头而去,似乎有什么急事一般。
木太岁待他们去远,向少冲道:“他们是王好贤的人,这么急匆匆的赶路,恐怕是为着咱们而来。你不要多言,免招杀身之祸。……”说未毕,后面又有数骑人马赶来,大多着白衣裹白巾。经过两人时,当中一白眉老者向其他乘者道:“马尖坳就在前面,大伙儿赶快些,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一言才毕,马队已在数十丈之外。
少冲听那老者嗓音厚重宏亮,显得内功极高,心想:“他已如此之老,居然还有一个老人家,不知那老人家又有多老?”
木太岁道:“麻老虎也来了,怕是有些不妙。”少冲抬头见他脸色凝重,显得忧心忡忡。
两人循着路标而行,一路都有白莲教的人过去。木太岁心道:“不好,他们知道了老教主行踪,要去围杀他老人家。”一念及此,携起少冲快步而奔。
转过一道山岭,忽见眼前站了数百人,大多着白衣裹白巾,都静悄悄的望着对面的高外。对面一石如柱,高有七八丈。石顶一坐一立两人,坐着的那人散发披肩,须发皓白胜雪,满面皱纹,一双鹰目却冷如冰刀,平视远方,正日白袍老怪王森。立着的那人是锦衣卫千户田尔耕。
木太岁在人丛中看到了师父及四个师兄弟,喜道:“原来是自己人!”轻声嘱咐少冲道:“这是我教在此聚会,你不要多言,倘若别人问起,你就说在乾达婆旗下供事,不过尚未入教。”两人从中间人道来到石柱下,与萧遥等人站在一起。
场上虽站了几百人,但鸦雀无声。此后陆续又有人来。铿锵声中,王森站了起来,扫眼看了一下场中之人,淡淡的道:“陆鸿渐和屠一刀呢?他们不敢来见老夫么?”
众人仰望上去,见他手足俱有镣铐,山风拂动袍襟,须发尽舞,鹰目如电,凌然而有威势。这时那白眉老者道:“右护法和屠人王怕是遇到了麻烦,太上教主请稍待片刻。”
王森仰天大笑。笑声中几分愤怒,又有几分苍凉。众教徒有的相顾失色,屏住了呼吸。跟随王森多年的老教徒都知,王森杀人前都会大笑。
王森笑罢,道:“老夫明白,他们眼中只有教主,没有我这太上教主。想当初老夫坐镇闻香宫时,靠他二人镇压了数次部众叛变,可见他二人是忠于老夫的。何以如今连见老夫一面也不愿了?兽王,你可知原由?”
那白眉老者是白莲教“四大会王”的“食肉兽王”麻狜,因喜蒸吃小孩,人称“麻老虎”。麻狜当下一躬身道:“弟子愚昧,请太上教主赐示!”王森道:“因为,因为老夫已不是教主了。”
众人听了都老大不解,心想:“儿子、老子谁是教主,不是一样么?”
又听王森道:“七年前,老夫不幸中了名门正派的奸计,为锦衣卫拘获,身陷天牢,我儿继任教主,可想到救老夫出狱?嘿嘿,老夫要上九顶莲花峰,第一个要杀老夫的便是王好贤。”
此言一出,众教徒都道:“太上教主多心了。”
“教主得知太上教主得见天日,高兴还来不及哩。”
一老教徒道:“太上教主身陷天牢,教主曾派四大会王齐入京师,大闹了一场,那知东厂、锦衣卫甚是狡猾,四大会王竟是连牢房也没找到。后来朝廷宣称太上教主瘐死于狱,教主还大哭了三天,为太上教主建了衣冠冢。”
王森冷冷一笑,道:“这都是皮毛外相。秦广成,你在本教资历也算老的了,何以如今还中是传头之职?论心计手段,你还不如小你许多的徐鸿儒。昔时徽、钦二帝被金兵所虏,赵构泥马南渡,于建康称帝。他也曾命岳飞北伐,但当岳飞要直捣黄龙,要迎还二帝之时,他何以唆使秦桧、万俟卨以莫须有罪名害死岳飞?还不是怕二帝回来,自己这宝座便坐不便了。”
待王森说完,众教徒无论是否领会,都道:“太上教主发前人所未发,真是字字珠玑,句句发人深省。”
“太上教主高屋建瓴,论断精辟,弟子们如拔云见日,豁然开朗,如醍醐灌顶,智慧大开。”
“这是太上教主七年坐关所悟,将来要载入圣典呢,咱们好好记在心中,回来去传与其他弟子领会。”
少冲听在耳中颇不舒服,但想王森那番话也有些道理,以前听太公提到岳飞事迹,只道是秦桧嫉贤妒能,想不到主谋竟是皇帝老儿。
王森待众人稍停,又道:“远的不说,就说英宗遭土木堡之祸,为瓦剌俘虏北去,其弟郕王继立为景帝。后来瓦剌乜先送还英宗,景帝迎之不疑,使居南宫,终致夺门复辟。我儿若是聪明的,当效赵构,不效郕王。”
他一说毕,石下又是一片颂扬之声,有的更将他与释祖、白莲老祖等大圣并列。王森听众教徒颂扬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觉得大为受用,毕竟七年牢狱,面壁枯坐,哪里去听这好听的话?
兽王麻狜道:“教主倘真的容不下太上教主,乃大逆不道,我等当废去他,拥太上教主重登教位,兄弟们,是不是?”
此言一出,谁敢说个“不”字?众教徒眼见太上教主伟岸如救世之主,唯恐说得不大声,都大叫:“好!”“该当如此!”“弟子们对老教主忠心拥戴,决无贰心。”王森看到众教徒大表忠心,不禁抚须大悦。
原来王森一出狱便召集旧部下欲谋复位。子夺父业随处可见,而王森以垂暮之年,还恋着教主之位,要从儿子手中夺回来。
却在这时,忽听远处有人宏声道:“白莲教弟子听令:石上那人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冒充先教主,意欲占据本教而后毁之,兄弟们且莫上他当。”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上山的要道尽是白衣白巾的白莲教徒。来的人数颇众,看不清谁在说话,但声传如此之远,场中人听得一清二楚,说话之人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王森瞇缝着眼,道:“蒙万仇,你过来说话。”话音虽轻,却传出老远。一会儿从山下奔来五人,当中一人黑袍直裰,体似罗锅,手足纤细,却走得极快,另四名大汉身壮腿长,反赶不上他。石下众教徒立即让开一条道,五人径至石下。
那跎背的道:“麻二哥,教主有令,还不动手?”蒙万仇与麻狜并列为“四大会王”,号称“吸血鬼王”。
麻狜望了一眼王森,恰与王森冷森森的目光相接,立即垂目不语。就在此时,众人眼前一花,石下已多了一人。一个诡异的声音道:“蒙万仇,你有本事捉老夫走啊。”蒙万仇见王森突然在眼前出现,吓得连退两步,另四人更退了七八步也还不止。
王森道:“蒙兄弟昔年为救老夫,匹马独闯沂蒙山,血战锦衣卫,后来大闹京师也有你的份,可谓忠心本教。王好贤蠢笨无能,难当大任,还是奉老夫为教主吧。”
蒙万仇道:“蒙某只知有闻香宫的教主,教主之令,蒙某不敢不遵。”他说罢身形一晃,向王森扑去。
王森道:“老夫知你是条汉子,让你十招。十招之后你仍杀不了老夫,别怪老夫心狠。”说话间身形微动,已避开蒙万攻来的五招。蒙万仇双臂弯作蛇形,脚踏龟步,蛇借龟之稳重,龟借蛇之灵动,使的是他赖以成名的龟步蛇形拳。但十招过后,仍连王森的衣角也没碰到。
王森冷笑一声,笼在袖中的双手齐出。蒙万仇双手被一股大气吸了过去,陷入王森掌中,全身真气如黄河决堤,狂泄而出。只见他五官扭曲,全身收缩,似乎连身子也要被吸入王森掌中。而王森身子却胀大如球,乱发狂舞,周围的草木都向他飞去,如磁吸铁一般。蒙万仇越是挣扎,体内真气泄得越快,越是难以收摄。不久便缩成一团,挂在王森手中如一具皮囊。王森双掌一收,蒙万仇闷声坠地,蜷曲如蛇。同
来的四名大汉来曾见识过老教主的手段,一见兽王死得如此奇特,举步欲走。
王森道:“我白莲教没有贪生怕死之徒。”双掌陡然平推,那四名大汉被一无形大力拉扯,一个接一个撞入王森掌中,连成一串,都被吸成了干尸。众教徒大呼着围上去竞相践踏死尸,有的拉出死者脏腹舔噬。
王森袍襟鼓胀,脸色由青转红,须发也黑了少许。长笑声中一跃而上石柱,举铐向天,说道:“本乐已死,紫阳作古,试问当世又有谁能与我王森一决高下?哈哈,我王森岂非要寂寞死么?”
田尔耕仰视王森,眼中尽显欣羡之色。众教徒相顾骇然。麻狜呆了半晌,方朗声道:“教主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德配尧舜,功高轩辕,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众教徒一齐跪伏,高呼:“教主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德配尧舜,功高轩辕,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连随同蒙万仇来的诸人也随声颂扬,一时声震山谷,回响久久不绝。
少冲其时虽年幼,但于王森之嗜血阴冷,麻狜之厚颜无耻,大为反感,心想白莲教被人目为邪教,并非冤枉。他初生牛犊不畏虎,这么一想,不禁冷笑了一声。饶是声音轻微,淹没在众人的颂扬声中,仍被王森听到。王森冷目如电,一下子射到他身上。见众教徒跪伏在地,独他鹤立鸡群,又是不悦,道:“你笑什么?”
少冲毫不畏惧,挺胸昂首的道:“前辈只听到属下的夸赞,没听到别人的辱骂。”王森怫然道:“什么辱骂?”木太岁一个劲的向他递眼色,少冲视而不见,仍道:“他们说你蛊惑人心,流毒千里,凶残暴虐,欺世盗名,奸恶邪淫,乱七八糟……”他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听别人骂王森的话,也亏他把别人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王森越听越怒,双手向下猛砸,一股无形之力直撞少冲胸口,站在他前面的数人先被掀翻横飞而去。那股力将及少冲胸口,斜里又有一股力推到,两力相交,消于无影。却也带着少冲打了两个转,一屁股坐地,呕出一口血来。一老者伸手挟起他,叫声:“走吧!”快步向山下而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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