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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吟唱声凄凉悲怆,如鬼魅之音。同悔、蒲剑书、何太虚、松云等人听了都隐隐觉得事态可怕,司空图更吓得双股战战,几欲先走。祝灵儿紧紧抓住少冲胳膊,道:“鬼,是鬼!”少冲听见这吟唱之声,却甚是欢喜,要祝灵儿不必害怕。

吟声甫停,林间狂风骤起,突然间落英缤纷,如满天花雨飘落。花瓣颜色各异,香味有别,有数十种花样之多。跟着现出二三十名少女向众人走来,各着红绿黄白青蓝紫七色,手提花蓝,向天空抛撒花瓣。众人都觉花香扑鼻,闻起来异常舒爽。何太虚、松云等人怕是敌人放毒,忙屏了呼吸,隔不了多久,却又忍不住嗅几下。

那老道姑高声道:“古师妹,是你么?”

只听吟唱的那女子道:“原来师姐也在这儿,青城山一别,向来可好?”

老道姑道:“有你这小师妹,当师姐的好得无以复加。”

那女子道:“师姐圣洁之躯,也来此污浊之地!”

老道姑道:“古师妹不是也来了么?”

那女子道:“我们还斗不斗”

老道姑道:“怎么不斗?可不在今日。”那女子道:“师姐不是小妹的对手,还是静坐莲台,颂几卷真经是正事。贪嗔痴三毒伤身,人也老得快了。”

众人许久才发现与老道姑说话的女子着月白色衫子,蒙了面目,远望去娉娉婷婷,艳压群芳,如仙女下界,俗气俱消。身在众少女之中,如鹤立鸡群,众星捧月。

黑无常向她骂道:“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妖女……”白无常立即接口道:“人家好端端美满的姻缘,也给你活活拆散了。”

白衫女子苦笑道:“别人都无情,我为什么要有情?你们大概忘了,本派最要紧的一条门规就是断绝男女之情……”她说话间已向这边走来,突然声色俱厉的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也敢教训本仙娘!”长袖一挥,袖中飞出几片细物。

黑白二女只见眼前一花,身上好几处穴道受封,不由得仰身栽倒。

松云等人瞧清楚打中二女的是几片花瓣,直觉不可思议,惊得挢舌不下。

只见老道姑倒纵而出,落地时在黑白二女身上拍打几下,二女便即醒转。老道姑手法干净利落,自始至终未露面目,当下说道:“本门门规:不得妄传人、妄杀人;不得替恶人出力害善人;不得杀人而居其名。此数戒最大。习本门剑术,非大奸大恶之徒不杀,乃本门第一门规。师妹以之报私仇,又怎么说?”

白衫女子道:“师姐看好了,这几人为夺他人之物刀剑相向,暗地又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还不算大奸大恶?小妹正想做一回判官,一一清算,师姐如有兴趣观赏,不妨静候片刻。”

老道姑道:“既是肮脏之地,我一刻也不愿久待。至于师妹有无违犯门规,他日师尊也当向你清算。”向二无常道声:“咱们走!”当先纵身几个起落,逝没于林中,黑白二女也都如影随形跟去。

白衣女子高声道:“为不让师姐失望,明春桃花红时,咱们白云山再斗一场如何?”

远处传来老道姑的声音道:“那再好不过。”

众人都想:这二人互称师姐妹,却有极大的怨仇似的,瞧装束又不像是同门。

一红衫少女走向王素姬的尸体看了一回,向白衫女子禀道:“警幻仙姐已升极乐,往会王母。”

白衣女子道:“警幻擅作主张,这是她咎由自取。仙体运回百花苑,也算对得住她了。”

红衫少女称“是”,叫几名少女抬走王素姬的尸体。

松云再也忍不住,叫道:“喂,你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白衣女子道:“能瞧本仙娘面容的,算得上是世上最有福份之人,可是他的唯一下场就是——死。”她语声轻柔,却是杀气逼人。

松云闻言不自禁的心生寒意,连手心都是汗水。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踱到蒲剑书近前,道:“蒲老匹夫,你说女子该三从四德,恪守妇道,难道男子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也应该么?”

蒲剑书脸色惨白,张口欲辨,却无说话的力气。

不等他开口,白衣女子已走到同悔面前道:“大师口口声声慈悲为怀,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

同悔只是垂首不语。

却听白衫女子道:“司空老匹夫,你怎么又落在本仙娘手中了?好事不过三,下回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司空图听她话意倒是不打算把自己怎样,拭了拭额头的汗水,没有言语。

白衫女子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又对神通子道:“牛鼻子满口清静无为,怎么也管起江湖闲事来了?”

神通子向来不屑与女子说话,自始至终撇着头不予理会。

白衫女子说罢走向何太虚。场中除了少冲和祝灵儿,无一不是江湖上极有地位极有声名的人,而这白衫女子一来便对他们横加指摘,不知白衫女子来历的人都感奇怪。

何太虚见她自己走来,未等她开口,抢先道:“你是谁?贫道也招惹过你么?我,我什么都没做,不过是路过此地。”

白衫女子一笑,道:“是啊,你什么都没做,不过坑蒙拐骗,下人烂药,倒是都有你的份。你不必紧张,当年之事,你幸好不在场。本仙娘有德报德,有怨报怨,不会枉杀好人的。”

忽听松云叫道:“妖女休得狂言!瞧本道爷拂尘!”拂尘扬起,挥向白衫女子。

两名黄衫少女飘身而前,仗剑迎战松云。二女剑走轻灵,身形飘忽不定,时而如天女散花,时而如柳条轻扬。

松云撩动拂尘,分拂二女,猛然肩头中剑,他忙以退为进,舞拂尘护住周身。

白衫女子冷眼瞧着他,待他近身,忽然一掌拍出,虽只简简单单一招却又奇幻无比,只听得波的一声,掌正贴在松云胸前。松去立觉真气自膻中穴狂泄而出,心中惊恐万分,却又欲止不能,越是惊慌,真气泄得越快。过得不久拂尘坠地,全身软作一团。

忽听蒲剑书叫道:“你是……你是百花仙娘古月痕!”语声发颤,显见恐惧非常。

此语一出,松云、何太虚均退开一步,吃惊的望了一下蒲剑书,又望向白衫女子。

同悔口称佛号,作十道:“阿弥托佛!煞星降临,杀气忒重!孽障日深,迷途日远。”

神通子不禁皱眉,心道:“魔教妖女不早不迟,偏偏在我等自拼耗尽的时候到来。”

少冲见他们对这神仙姐姐如此害怕,心中反而幸灾乐祸,又想:也不知这白衫女子是何等人物,竟让这些自命不凡的大丈夫低眉折腰。

只听花仙娘道:“你们这会儿才认出本仙娘,不觉得太晚么?嘿嘿,褚仁杰骗你们《武林秘芨》在谭宏手中,你们一个个信以为真,如蚁附膻,蜂拥而至,弄得这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只能怪你们这些臭男人欲念太重,自食恶果,就算出家为僧为道,还是不能超脱凡尘。”

她踱到褚仁杰尸体前,哀怜道:“姓褚的一心想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不惜诓骗少林神僧,将所谓的‘英雄豪杰’聚在此处,想一举成名,藉‘大力神丹’以提升内力,服食过量终而癫狂致死。”

少冲这才悟出,当时褚仁杰与马绝尘、邱心志等人相斗时起初气力不继,为何喝了茶后精神大振,原来是茶中下了什么丹的药。心想褚仁杰堕落如此,何曾不是受他夫人王素姬蛊惑,王素姬恶有恶报,自食恶果,死在自己调教的丈夫手下,只便宜了王光义,让他逃了。

花仙娘望了地上马绝尘一眼,淡淡的道:“可惜你到死也没明白你老婆为什么与人通奸?”她只是随口说说,未料关中岳竟坐了起来,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乱伦之事极为人不耻,传扬出去当事人往往弄得身败名裂。群雄一听关中岳与义兄之妻有叔嫂通奸之事,都皱起了眉头,才明白马绝尘何以嚷着要杀关中岳,其势不共戴天。

花仙娘道:“那日你为你义兄贺寿,本仙娘在你和马夫人的酒中下了阴阳合欢散,你二人自然做成了一对。哼,本仙娘看到两夫妻恩恩爱爱,便不顺眼……”

花仙娘一言未毕,关中岳冲起身来向她扑去,叫道:“原来是你这妖妇……”他人未近花仙娘,被旁边婢女一脚踢飞,栽进草丛中,兀自叫道:“义兄啊,小弟对不起你。咱们既然有誓在先,小弟也不会苟活。”抄起掉在地上的一柄剑,便向脖子抹去。

花仙娘长袖一拂,把他手中剑倒卷了过来。

关中岳怒极道:“你干么不要我死?”

花仙娘道:“你偷了嫂子,本应快活才是,何苦寻死觅死的?”

关中岳闻言气往上冲,眼前一黑,背过了气去。

花仙娘却畅声大笑,声如银铃,在林子中穿绕回荡,衬得山林静寂如将冷凝。

少冲本来对这位神仙一般的白衫女子极有好感,这时听她陷害关大侠,还折磨他得要死不能,要活不成,心中激愤,站出身来道:“关大侠、马大侠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不过是看不顺眼便下此毒手,想不到你人长得美,心肠却这么坏,当真是个……是个……”

他一时竟想不起那个词来。花仙娘道:“你想说我是‘蛇蝎美人’是不是?”

少冲道:“不错!”

花仙娘身旁的两名婢女叱道:“小叫化儿活得不耐烦了。”拔剑出鞘,分从两翼径取少冲。

少冲怕连累祝姑娘,叫她快走,哪知她却抱得少冲更紧了。

花仙娘见状触动旧日情愫,往事闪现脑海,心里一酸,叫道:“红蕉、红杏住手!”两名红衫婢女立即收住了剑,回到花仙娘身旁。

花仙娘道:“你两个要想活命速速离开此处。”少冲恨了一眼何太虚,心想不诛此贼,怎么肯甘心离去,一时没动。

红蕉道:“没听见么?古姨格外开恩,放你两人一条生路。走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祝灵儿拉着少冲胳臂道:“咱们走吧,我,我怕得紧……”

少冲觉她小手颤抖不止,又望了一眼何太虚,心想听神仙姐姐之意,似乎并不想杀死场中的“英雄豪杰”,只是要给他们吃些苦头,也不怕姓何的牛鼻子能逃到哪儿去,自己性命不打紧,可别连累了祝姑娘。当下牵着祝灵儿的手,大步向林外走去。

不久听到凄厉的叫声从山间传来,两人都觉不寒而栗,加快脚步下山,一路果真没有回头。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地,才停下来歇气。

祝灵儿四望云山莽苍,没个人影,说道:“瓜仔,咱们这是到了哪儿了?”少冲道:“我也不知道啊。”

祝灵儿顿时大为焦急,道:“咱们迷了路,这可怎么办?我二师兄还在石宝山,咱们还得回去找他。”她头一回出远门,虽讨厌丁向北,可没了他,自己找不到路回家。

便在此时,两人都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少冲道:“有人!咱们先问问路。”

两人寻声走去,转过一道堡坎,见草地上围站着三男一女,正对着一张画图议论纷纷。两人到了近处,见他们说得起劲,便站在一旁没有打扰。

只听当中一个秃子道:“我敢打赌,画中女子是姓阎的小老婆,否则他也不会把画藏在书房了。”

一个着白衣的文士道:“非也非也,我看是他的小情人。”

秃子道:“老婆情人又有什么分别?”

白衣文士道:“大大的有分别。武当道士是不得娶老婆的,姓阎的金屋藏娇,这骚婆娘必是他的娇娘。”

少冲听他们争论画中之人是谁,便向那白衣文士手中的画看去。那画是一幅工笔仕女图,画的是一位绝代佳人漫步于百花丛中,佳人眉目含笑,眼中秋波盈盈欲出,容貌绝世,体态婀娜,仿佛蟾宫嫦娥出凡尘,妙丽不可方物。身旁花枝俏丽,叶上的水珠犹清晰可见,地上落花满地,如红茵铺就。真是人增花艳,花增人美。

少冲第一眼瞧去,先是惊叹于佳人之美也只有画中才有,后细瞧之下不禁心中暗叫:“是苏姑娘!”再一瞧又觉不对,画中人面虽极似苏小楼,却显得比苏小楼大着几岁,似乎是长大后的苏姑娘。忽然想起自己好几年没见过苏姑娘,苏姑娘长变了样也在情理之中,看来这画中之人多半便是苏姑娘了。一念及此,不禁一阵莫名的激动。

忽听第三个胖大汉道:“放屁放屁,这小妮子长得与姓阎的颇为神似,多半是他的私生女。”

第四个紫衫妇人道:“我看你们都错了,虽然武当道士一向道貌岸然,养姘生女毫不稀奇,但姓阎的身为一派之长,一言一行皆为人所共见,又是个贪恋权位之人,他便是有贼心也无贼胆。多半是他某夜春霄梦回,兀自意犹未尽,妙笔生花,画出一个美人藏在书房,无人时便拿出一解饥渴,其实世上本无此人。”

少冲听了心道:“她说的似乎是武当派掌门真机子。”

又听白衣文士道:“你错之极矣,姓阎的为一派之长,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就算养个小情人,本派的为他遮掩,别派的也不敢对他说三道四。”

胖大汉道:“放你妈的臭狗屁,我沙千里说是他私生女便是他私生女,谁要不服,瞧老子的拳头!”说着话抡起了拳头。

秃子忙拦手道:“呃雷老四你不要急,既然咱四人各执一辞,不如来打个赌,由我沙老五做庄,……”

紫衫妇人道:“又来了,你上回赌输了欠我的银子还未给,总是赖帐,谁还会跟你赌博?”

秃子道:“我说彭三娘子,不就是一回么?这回一并结清罢了。”

白衣文士卷起画轴,道:“不赌不赌,谷主和老大快来了,咱们别耽搁了正事……”说着话一转身,已瞧见了少冲和祝灵儿,他“咦”的一声,目光在祝灵儿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道:“美人儿出了图画了。”说罢便淫笑着走向祝灵儿。

祝灵儿吓得藏在少冲身后。少冲双臂一张,道:“你干什么?”

白衣文士笑道:“君子好色而慕少艾,小叫化儿,你明不明白?”

少冲见遇到了好色之徒,正色道:“你再向前,我可要动手了。”

白衣文士与另外三人相顾大笑,道:“这小叫化儿要动手了,你们听见没有?”言语间自是轻视少冲。

胖大汉道:“他奶奶的,小杂毛比老子还嚣张。”说着话张开粗短的十指,向少冲抓来。

少冲见他不听警告,随手一掌,拍在他小腹上。胖大汉大叫“哎哟”,身子退了几步,终于向后倒地,捧着肚腹在地上打滚,呼痛不止。

另外三人都面露惊奇之色,那秃子道:“毛老二,你跟我赌博,我帮你搞掂这个小叫化儿。”朝着少冲叫道:“小叫化儿,瞧好了。”说着话一扬手,飞出两枚指头大的暗器。

暗器本来用以暗中伤人,越不为人察觉越好,这两枚暗器之大,又经他事先叫破,自然是打不中人了。少冲本来不大会避暗器,却也轻易避过,拉着祝灵儿的手转身便奔。

只听背后秃子叫道:“喂,老子今日手气大好,掷的是‘六六顺’,你没掷骰子就走,太也不懂规矩了。”说着话快步追了上来。

少冲展开流星惊鸿步法,三晃两晃已在百步之外,正在奔走间,忽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人,眼看就要撞上,他急忙停步。祝灵儿奔得太急,没瞧见来人,一头撞进了那人怀中。那人似也是出乎意料,抓住祝灵儿往道旁一推,骂道:“小杂毛乱跑什么?”

少冲一听来人说话,一股凉意蓦然而生,扶起祝灵儿向另一个方向便奔。

那人叫道:“啊,是铁拐老的徒弟,抓住他!”

原来此人正是恶人谷五毒之首“酒鬼”秦汉。少冲虽与他有杀师之仇,但狭路相逢,竟是不自禁的害怕。那边四人也正是五毒的另外四个:“色痴”毛亮,“财迷”彭素秋,“气包”雷震天,“赌棍”沙千里,四人听见老大的呼声,都向少冲堵截上来。

少冲慌乱中只顾自己,忽然发现身边不见了祝姑娘,回头见她摔在地上,离自己已有丈远。他刚转身,只见白影一闪而前,白衣文士毛亮抱起祝灵儿,倏然一转,黄尘滚滚而去。少冲提一口真气,向着黄尘追去,但追出五里地,却只听到他的笑声在山谷回响,人影已是不见。

他心急如焚,飞身到高处搜索,茫无头绪的四外乱找,均是无果,也不见秦汉等人追上来。他暗暗自责,祝姑娘落入歹人手中,自是凶多吉少,可是天地之大,又到何处找去?

少冲正乱寻间,忽见一处草丛不停的颤动,他以为是毛亮藏在彼处,轻手轻脚潜近,却发现草丛中躺着一名老者。明明艳阳当空,那老者却如处身冰窖受了冻一般,身子蜷成一团,瑟瑟发抖。他大为惊奇,叫道:“老人家,你怎么了?”伸手去碰他,只觉老者身子极为冰冷,不自禁的缩回手。

那老者抬起头来,道:“快……药……”牙齿格格打战,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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