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听说岳将军杀了魏忠贤,携尸而回,甚是高兴。命将魏忠贤之尸置于午门外暴晒三日,亲至停尸处鞭尸。他终于可以一解心头之恨,如此也可以震慑阉党余孽。最后在大殿传见少冲。
崇祯得知玉玺失踪,虽有些不悦,论功要升他做锦衣卫指挥。少冲却回绝道:“如今阉党大势已去了,陛下也用不上臣了,臣想解甲归隐江湖。”
崇祯道:“岳将军是嫌指挥使的官太小了,那五军都督府都督如何?”
少冲忙双腿跪地,回道:“皇上吓杀微臣了。臣觉得魏阉乱政,皆因东厂、锦衣卫权力过大,臣斗胆建议将其取缔。”
崇祯道:“裁掉这两个特务机构,你便当不成官了,不当官你想做什么?”说这话时他逼视着少冲,等着他的回答。
少冲心想自己一旦说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才体会到什么是伴君如伴虎。口上回道:“臣委实不想当官,而且是这么大的官。臣少小离家,未尽一日孝道,愿从此粗茶淡饭,奉二老于晨昏。”
崇祯此时颜色稍和,道:“你说的不错,正因如此,所以朕才委任于你,别的人朕还不信任呢。要是再出一个魏忠贤,谁能治之?”
少冲道:“既然东厂、锦衣卫权力过大,不如削减之,甚至裁撤掉,免得再有魏阉之祸。”
崇祯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但阉党党羽尚未尽除,人心未稳,东厂、锦衣卫也有存在之必要,将来局势安定了再说吧。锦衣卫指挥史之职你就不要推辞了,玉玺乃国之重宝,这件事也得你负责到底,务必找回。”
少冲看着内官捧出的箭袖袍、绣春刀,眼中浮现的却是忠臣义士的鲜血,心中虽不情愿,但皇命难违,只好磕头谢恩。
他本想急流勇退,辞官不就,打消皇上对他的疑虑,哪知皇上仍对他委以重任,似乎并无杀他之意。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奉旨办案捉拿阉党党羽,他坐镇镇抚司,整饬锦衣卫,严于律己,约束属下不得牵连无辜,一改往日锦衣卫的生死予夺、胡作非为。有了那份名单,省了许多力气,只是玉玺的下落迟迟没有进展。
京中流言纷起,有说岳少冲恃功自傲,公报私仇,有说他私藏玉玺图谋不轨,有说他私通番邦,结党谋私的。少冲早知道树大召风,便也不以为意,只等找到了玉玺,寻机辞官。
这一日崇祯召见他,说道:“朕知你与晋宁公主情投意合,朕的姑姑当年曾许嫁河东侯的杨公子,但因杨公子福薄而早夭,公主的终身大事自此悬而未定。前番与武名扬事有不谐,如今看来她与将军你才是缘份天定。这个月十八就是吉日,由朕为你二人主婚,隆重其事,将你的亲朋好友一并请来参加。你铲平帮的兄弟,白莲教的兄弟,你的结义大哥都要请。”
少冲听皇上提到了这些人,寻思:“皇上视他们为盯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只怕不是真心要请他们,要安排一场鸿门宴吧?”想了想便回道:“多谢皇上厚爱!不过阉党余孽尚未除净,镇抚司事务繁忙,此际有些仓猝,莫若过段时日再说。”
崇祯点头称是,但脸色有些不悦。
过了几日放差归来,却见爹娘早早在家等候,又惊又喜:“爹,娘,我本打算闲暇之时回杭州探望二老,没想到二老倒先来京城了。”岳之洋道:“不是你叫人来接咱们来京的么?还说皇上赐婚,五日后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岳夫人道:“你与公主之事,本来我与你爹还有顾虑,如今有皇上证媒,那是天大的好事,我俩都替你高兴。”
少冲心想:“皇上赐婚,这件事我已婉拒,又是谁派人去接爹娘的?”
忽有小黄门来请:“皇上有事召见。”岳之洋仿佛有所预感,也未明言,只对少冲道:“冲儿,你现在官做大了,手中的刀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千万要牢记初心,以‘为国为民’为念。为父和你娘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挂念,放心去做你该做之事吧。”
少冲隐隐猜到皇上会以二老为质,要胁他做他不想做之事,父亲言下之意是让他不必有后顾之忧,表面上答应了,还是派人通知隐藏在京城的铲平帮兄弟,暗中保护好二老。事了这才随小黄门进宫。
久等皇上不至,等来了十几个锦衣卫,领头的正是副指挥唐放。唐放道:“岳少冲,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么?”
少冲茫然不知何故。
唐放道:“那就得罪了!”命人将少冲拿下。众人怕他反抗,互视了一眼,探步上前。唐放知道,以岳少冲的武功就是一百个锦衣卫也奈他不何,忙加上一句:“要是查清楚了岳指挥是被冤枉的,我等亲送岳指挥回家,岳指挥的爹娘还在家里等着哩。”他特意搬出少冲“爹娘”,让他有所顾忌而不会拒捕。少冲突然明白了崇祯所谓“赐婚”的用意,心想他太小看自己了,就算不请爹娘来,自己也不会大打出手,当下坦然受捕。
众人将他重重铁链绑起,投入北镇抚司的诏狱。
甫入囹圄,少冲也感苦闷和委屈,但想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倒也坦然。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一旦调查清楚,皇帝一定会释放自己。
掌刑官来提审他,把各种刑具摆了一堂,说道:“岳指挥,你是刺杀魏阉的大英雄,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莫要让我等为难。人谁无错,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赶紧招了,向皇上认错,皇上洪恩浩荡,说不定赦免了你。”
少冲道:“我是被冤枉的,何错之有?”掌刑官道:“这里是天牢,守护森严,固若金汤,纵然你有三头六臂,有冲天的本领,也是插翅难飞。既然进来了,受刑是死,不受刑也是死,不如早些招了,免受皮肉之苦。杨涟、左光斗、周顺昌这几人的下场你也是知道的……”
少冲道:“我当然知道,他们都是英雄好汉,没一个是孬种,屈服于阉党的淫威。假若你们还想用这一套对付天下的忠臣良将、正义之士,那就将那些刑具统统用在我身上,看看我能不能抗下去。终而壁挺,你们就报个身故的本。我当年没能救他们,犹自有愧,死而能与之同列,可以无憾矣!”
掌刑官闻言反生敬意,一连几日都不用刑,只管好酒好肉招待。
少冲想到爹娘也要受自己连累,这会儿只怕担心胆茶饭不思,提心吊胆,他心中甚是不安。百无聊赖,只得练功消遣。曾听师父铁拐老说过文天祥被元兵俘虏,狱中修习的就是这“正气功”,他威武不屈,宁折不弯,终而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下丹青照汗青”的千古名句。
少冲虽不怕死,但怕死得不明不白,更会牵连爹娘受难。
数日后新任东厂提督曹化淳代皇上来看他,说道:“岳指挥,圣上爱惜你,不肯让人对你用刑,但你也要明白,没有真凭实据,圣上是不会治你罪的。”他举起手中一封信函,道:“圣上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不肯深信,近日截获一封密信,是有人写给那满洲国主皇太极的。”
少冲道:“信上写了什么?又是如何截获的?”
曹化淳道:“写信之人与满洲人相约开了山海关,里应外合,取了京城。数日前五城兵马司缉捕访盗,抓着几个行迹可疑之人,从他们身上搜出来这封密信,连夜知会东厂。老奴执掌东厂,自是不敢怠慢,派探子去满洲打探,探知确有此事,才交由圣上定夺。这信中的笔迹便是你岳少冲的,在你的家中也搜到了皇太极的来信。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有人想为你开脱,也是没辙。”
少冲道:“我是收到过皇太极的信,却没有写过回信。那几个送信的人呢,我要与他对质。”
曹化淳道:“说来也巧,那几个人就在昨日突然暴毙于狱中,你说会是谁干的?”他直盯盯地看着少冲,言下之意是少冲的亲信所为,意在灭口。
少冲不禁哈哈大笑。笑声在监牢中回荡,震得曹太监、那些个牢子耳鼓生疼,忙不迭捂了耳朵。
少冲笑罢道:“有人冒充我岳少冲的笔迹,再杀人灭口,栽赃陷害。嘿嘿,那人想杀我,用不着费这么多工夫,不如给我一刀,直截了当呢。”曹化淳听出他中之意,是在怨责皇上,怒道:“圣上待你不薄,是你自己不知好歹,心怀怨望。你要是早点将传国玉玺交出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你私藏玉玺,是想进献给满洲人,还是想有一天效法魏忠贤自己当皇帝?”
少冲道:“我说过多少遍了,玉玺被魏忠贤藏在了什么地方,人既已死,向谁问去?”
曹化淳道:“你当初救过爷,又助爷铲除阉党,可以说爷能坐上龙椅,你居功至伟,因此要说你通敌叛国,连老奴也不相信。但你当初何以要救皇太极性命?你有杀皇太极的机会又何以放过?皇太极对你惺惺相惜,待若上宾,又是游城,又是驰马边塞,难道就没有秘密的勾当?”
少冲道:“我救他不杀他,是为了让袁巡抚顺利回城;何况杀了一个皇太极,满洲国还有另一个皇太极,还是阻止不了满洲强盛崛起的步伐。有的事靠杀人是没有用的。”
曹化淳道:“你背叛爷,莫非是因为你那结义的大哥南宫破?你要借满人之力助他造反?”
少冲听他提到南宫破,心中一凛:“我被逮至此,皇上要杀我也早该杀了,难道真是为了引南宫破前来好一并诛杀?”暗想南宫大哥讲义气,知道自己入狱,定不会袖手,还有铲平帮、白莲教那帮兄弟,也会舍命相救。皇上此举,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一石数鸟的计谋,当真可怕!自己一个人死不足惜,连累这么多人却非他所愿。眼下得赶快阻止他们前来送死。
曹化淳走后,公主朱华凤来看他,双眼红肿,看来哭过许久,哽咽着对他道:“不管你找没找到玉玺,皇帝都要杀你。你不听我的劝偏要回来,现下如何是好?”
少冲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死我一人倒也罢了,但皇上之意似乎要赶尽杀绝。你叫南宫大哥还有姜堂主、鲁堂主他们不要枉费力气救我。要不然你放出风去,就说我岳少冲已瘐死狱中。我的爹娘,就烦请公主多多照拂……”
他担心牵连爹娘,更担心崇祯抓住爹娘,逼自己做不想做之事,不如自己先行了结,断了崇祯的念头。
朱华凤闻言鼻子一酸,说道:“你还知道有爹娘?有谁的爹娘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要爱惜自己性命,千万别做傻事,我,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说到最后已有些语不成声。其实她已经用尽办法,也试着去向崇祯求情,奈何崇祯铁了心,一直避而不见,是以连她自己她深感绝望。
狱卒在旁连连催促,惹得朱华凤大发脾气,惊动了锦衣卫,过来将她架起便走。
朱华凤紧拉着铁栅栏,临走时向少冲奋力掷来一本书,口中道:“这是铁老前辈寄放在朱相国家中的遗物,你是他的徒弟,理应交还给你……”
少冲将书拾起,见是师父的读书札记,端放于地,伏身向书拜了三拜,才恭恭敬敬捧于手中翻看。
书中记载的是师父铁拐老的读书心得,摘录经史子集经典名篇并加以评点,多有修身养性的警语。
少冲读书甚少,行走江湖后更是只知练武,不知笔墨文章,如今困于囹圄之中,终日面壁,有工夫好好参悟人生的大道理。虽是“之乎者也”满篇文言,好在字里行间夹以注解,文章后又有评语,也能看得下去。
铁拐老在文中旁征博引,纵论“英雄”,洋洋洒洒,不下万言。从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说到司马光的《伶官传序》,从《荆轲刺秦》、《信陵君窃符救赵》,说到《张中丞传后序》,令少冲读来酣畅淋漓,大呼过瘾。
数英雄,谁是英雄?是舍命酬主的专诸、荆轲?是忍辱负重、有仇必报的伍子胥?是急人之困的信陵君?还是以死相报知遇之恩的朱亥、侯生?是力能扛鼎、雄霸天下的项羽?是千里走单骑、灯下读春秋的关羽?是不畏权贵为民请命的包拯、海瑞?是舍身求法的慧可、玄奘?是舍生取义、以身殉国的南霁云、文天祥?是雄才伟略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是席卷天下“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汉?还是敢问“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有气节、有胆略、求仁义、不惜身,此之谓大英雄。
大人虎变,君子豹变。英雄的生成非关天命,必经非凡的磨练,非人的痛苦,身处逆境之中心气郁结,奋发而有为。诚如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些文章少冲读来倍感受益,觉得眼前的困苦算不得什么,恰恰是砥砺之石,用来磨练自己的脾性。
英雄也有英雄的悲歌。荆轲刺秦如同飞蛾扑火;岳飞精忠报国却含冤屈死;项羽好逞匹夫之勇,行事优柔寡断,终落得自刎乌江的下场;后唐庄宗李存勖报三箭之仇而立国,却玩物丧志,中一箭而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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