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午饭过后,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为首一人矮胖身材,穿着一身灰色的圆领锦缎袍衫,留着一撇小胡子,大腹便便,这人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
原来是本村里正。这里正本是村里的富户,原本家里田产等产业就不少,后来又做了里正一职,越发有钱有势,可算是村里权势最大之人了。
叶桃心里惴惴不安,因为这个里正不可能是来关心她的生活的。但她依旧连忙让座倒茶。
里正慢悠悠坐下喝了一口茶,他的手下开始在小院走动查看,叶桃的眼神不自觉地随着那两个人四处移动,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里正清了一下嗓子,叶桃转过头来看着他。里正晃了晃头,问道:“你还有什么亲人吗?可还有其它的同族可以投靠?”叶桃摇了摇头。
里正继续说道:“你家祖籍本不是这里,是当年你祖母和父母想在这里定居,于是来租了这块地,这本是我家的一块闲置土地,给你们盖房居住也没收多少钱,村民看在你父亲祖母懂医术、经常帮大家看病的份上,也把你们看作自己人,不排斥你们。但现在,另有人家也看上了这里临水依山的好景致,要买下这个地方,已经交了银子,我也别无他法,就只好让你搬走了。”
晴天一个霹雳,叶桃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心里震惊不已,几乎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用微微颤抖沙哑的声音说道:“可这是我的家啊,我一个人,能去哪里呢?再说我还得在这里等母亲回来寻我,如果我离开了,母亲怎么再找到我呢?”
里正两手一摊:“你别傻了,你母亲怎么会再回来啊!你收拾收拾,明天就离开吧,重新给自己找个落脚之处,明天我会再派人来查看。”说完就摇摇摆摆地带人离开了。
叶桃的心里充满了震惊、委屈、愤懑和不甘。这么多年了,谁会突然看上她家的旧房子?到底是谁想尽办法要逼她离开?是这个里正吗?他要回收霸占这个地方?还是那个丁员外?想进一步逼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祖母的去世是否也和此人此事有关?她得不到答案,可不管是谁,目前她都斗不过啊,她毫无反抗的能力。如果硬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说不定还会招来更大灾祸。
一番痛哭过后,叶桃抹干了眼泪,她得振作起来,她从来不是一个懦弱的女孩子,她经过多次生离死别了,即使命运如此磨折她,她也不会轻易低头。
既然必须得走,那就走得从容些。叶桃开始整理东西。祖母有一个小檀木盒子,家里的钱都放在里面,叶桃查看了一下,钱也所余不多了,祖母去世花了不少,可剩余的也够她支撑一段时间。祖母还有一个首饰盒,里面有祖母的一些簪环首饰,她把这个盒子也整个放在檀木盒子里,母亲留给她的一些东西她也放在一个荷包里,统一放到小檀木盒子里。
又开始收拾衣服。她一个人不可能带走多少东西。可衣服还是要带几件,她拿出一个包袱,放进去了几套薄装,毕竟快夏天了,当下有衣服穿最重要。但她又装进了一套厚厚的冬季衣裳,那是一套暗红色绣海棠花的对襟袄裙,是母亲临走时给她做的最后一套衣服,她舍不得丢下,又把小檀木盒子用衣服卷起来,包在最中间。
琴是不可能带走的了,虽然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跟母亲学琴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之一,但实在是顾不得了。药却要带一些,一些伤药丸药又装满了一个大荷包袋。拎起来包袱试了试,已经很沉了,确定不能再装了。
收拾好了躺在床上,却也不敢睡着,没想到却一夜安静。天亮鸡叫的时候叶桃起来给自己煮了粥。她要吃得饱饱的,面带笑容地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她要以后回忆起来都是美好。
昨天来过的里正的那两个手下过来了,站在篱笆外面。渐渐周围远远近近地也站了一些人,大部分是熟悉的面孔,也有不认识的人。叶桃懒得去看去奇怪,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能收拾的篮子框子都搬到屋里,锁好门窗,背上包袱就往外走。
大家都看着她,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阻拦,毕竟里正的手下正站在那里,叶桃就这样走了出去,被迫离开了这个她出生、成长的地方,离开了这个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住满了其乐融融的家人、而今又如此孤单冷清的家。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恰值人间四月,万千芳菲已基本落尽,树上枝叶却绿得越发鲜嫩,没经过夏日烈阳洗礼的它们还没有沉淀出最浓郁的色彩。
叶桃静静地坐在河边桃树下的小石头上,听着树上小鸟叽叽喳喳,看着溪里小鱼游来游去,感受着万物在灿烂阳光下尽情生长的勃勃生机,她的思绪也渐渐沉静下来。她明白,以她目前的能力,是没有办法去遥远的南方寻找母亲的。唯一可行的,就是进京城找开点心铺子的黄奶奶,看能不能在那里找一份工作。黄奶奶和祖母多年熟识,希望会帮助叶桃。
主意既定,那就不能耽搁,趁着时间还早,要抓紧赶路。可还没起身,就看到昨天那卫婆子又远远地走过来了。
叶桃就坐在石头上等她。那卫婆子走近看了叶桃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叶桃,你想好了吗?你也没有什么路可走了。你一个人,还能怎么样生活呢?”
可叶桃还是摇了摇头,站起来向卫婆子稍微福了一礼,没有说话,起身离开。只听后面卫婆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叶桃,你别后悔啊,丁员外不会放弃的。”
叶桃没有回头,沿着小溪向北走去,不久之后就能走上官道了。
一刻钟之后,叶桃来到一个景致颇好的所在,此处水面变得宽阔,水边是大片绿油油的草坪,草坪上开满了紫色的小野花,对岸树林郁郁葱葱。叶桃心情舒缓了一些,禁不住停下来,蹲在河边,洗了洗手,对着清澈的河水拢了拢头发,又在岸边捡了几枚洁白的鹅卵石向水中投去,水面上漾起圈圈涟漪。
然而当叶桃抬头再一次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时,吓得她差点一个腿软栽到水里去。一个倒影,她的旁边还有一个人的倒影!
没有转头,叶桃弯着腰直接噌地往后退了几步,才直起腰来,向岸边之人看过去。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长中等,肤色略黄,稍稍发福,穿着一件深绿色的直裰长缎袍,头戴同色系襥头。
那人上下打量了打量叶桃,一副很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后笑呵呵地向叶桃道:“你就是叶桃姑娘吧?”
叶桃没有回答,心里纳闷极了。这时那人继续说道:“我是丁家庄的丁员外啊!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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