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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的祭典已经结束,前不久还喧闹着的城镇变得冷清。人工的光线暗淡下来后,连稀疏的星空都清晰到仿佛触手可及。

两人从尚未回家的摊贩那里买来苹果糖和章鱼烧,他们从未一起在祭典上吃过东西,像是存心报复一样买最大份的食物。星野真那吃苹果糖时撩起头发,露出侧脸和耳朵,她的耳朵下方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她似乎察觉了火杖在盯着它的伤疤看,便转过头来,用目光阻止火杖。

火杖没有消化系统也没有味觉,为了缓解尴尬只是把食物叼在嘴里做个样子。

“你为什么回来了?是有什么契机吗?”

“只是在和寺内君的约定上,我不想认输。”

在那天后,星野真那顺利地进入了寺内家。她遵守约定,变成寺内火杖喜欢的样子回来了。

儿时怯生生的小姑娘变成了矜持的淑女,寸步不离地跟在火杖身边。她的身材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枯瘦如树枝,而是发育到在同龄的女青年之间都算是良好的状态。虽然脸上还是没多少血色,却有一种不寻常的美感。

过去14岁的火杖作为不负责任的兄长照顾10岁的真那,现在真那俨然是一位大姐姐在照顾自己16岁的弟弟。

火杖虽然内心挺享受,但他在道德上却感到羞耻。他想换一幅和真那同龄的蒙皮和骨架,从金钱角度计算这大概会耗掉他五年左右的生命。不过真那说她很喜欢火杖现在这幅样子,火杖便搁置了自己的想法。

星野真那很明白寺内火杖需要什么。他需要被欺骗。

这是施展星野真那骗术的绝佳舞台。

若是寺内火杖想看到穿浴衣的女孩子,她就终日穿着夏日祭才会用上的服装围着火杖转。若是寺内火杖想看到穿泳装的女孩子,她便会带着火杖到隔壁县的海滩。虽说在海滩上被人搭讪还挺麻烦的,但是两人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寺内火杖因为少年时的幻想被满足了而开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起出门游玩的时候星野真那比他这个残疾人还要开心。若说是演技,那已经是足够上电视节目的水平了。

不过夏日幻想总有玩腻了的一天。

慢慢地,两人不再频繁外出,而是把大部分时间浪费在神社里。

星野真那开始和寺内火杖讲她小时候离开寺内家后发生的故事。

真那的父母在离开滋贺县后带着星野去了东京。他们两个在放弃瓜分寺内家产以后,该说是回心转意还是认清自己了呢?他们决定脚踏实地生活下去,对女儿的态度也不那么恶劣了,虽说大部分时间还是形同陌路。

后来真那上了东京一所普通的中学,但是她读书成绩很好偏差值也很高。虽然班级里的同学看上上去都不太好相处,但是本性都很善良。真那被同班同学宠爱,度过了难忘的中学时代。

怯生生地第一次自我介绍。被学姐骗了加入音乐社团。自信过头竞选学生会,竞选失败了组乐队流眼泪写下第一首歌,在下北泽的livehouse租场地演出。校园文化祭和运动会,社团因学姐升学而废社。京都修学旅行,填写进路调查表,高中毕业季和同学们痛哭流涕。

大学时期也是差不多一样明快的生活。不过是大学时朋友更少,要时常为了生活费发愁。

感觉像是动画片里的青春期故事大杂烩。火杖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于他太过耀眼了。他的情绪慢慢从听故事的津津有味,变成了在自身情绪中沉沦的失落。

星野真那似乎发现了火杖的情绪转换,犹犹豫豫地说道:

“寺内君,你还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吗?四五月交替之间的黄金周,我和同学回到老家。那个时候不是刚好有祭典吗,我因为太久没回来早就忘了祭典活动,就跑到山上拉你过来当顾问。

寺内君是很优秀的顾问呢。读书读得用功头脑又聪明,举止像有钱人家的少主一样呢。同学们都问我这个男生是谁啊。他是寺内本家的继承人,我的哥哥。”

“原来发生过这样的事啊,我却记不太清了。”

“我来帮寺内君回忆起来。那天夜空和琵琶湖一样清澈,是个晴朗的夜晚。寺内君虽然身体不便在游戏上却很厉害,帮我赢下超大只的布偶熊,以后我睡觉时不抱着那只布偶熊就会失眠。

同学们很烦人总是缠着我们问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我趁大家不注意就带着寺内君离开了祭典,在湖畔找了只有萤火虫闪烁的隐秘树林。我想在那个时候,我们做了一些热恋中的男女都会做的事情。”

“对不起,我的脑子可能坏掉了。寺内君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聪明,记性也很差,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我也一样,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如果不是在东京的时候一直想象哥哥的事情,我也不可能回忆起那么多的故事。”

星野真那就站在寺内火杖触手可及的位置。近到火杖可以清楚地看见女孩子眼中尚未滴落的泪水。

那天晚上,不速之客又出现在了神社门口。

“火杖老哥,我觉得你还是选择我而不是真那小妹比较好呦。”

“你这人真啰嗦,像你这种人形秽物还是赶紧离开神圣的场所吧。”

“哈哈,看来火杖老哥很讨厌我啊。可是正因为你讨厌我所以选择我更好,你那被虫子操控的身躯万一喜欢上什么人,不是会更可怕吗?”

寺内火杖不违反自己的一句话原则,把高木晋一郎赶出了家。然而寺内火杖心里很清楚,高木晋一郎所说的都正确。真正搞不懂状况的是寺内火杖。

虽说义骸这个词会让人误以为它是一具受思想控制的人工躯体,但实际上连大脑也是义骸的一部分。靠出生时保存的尚有微弱复制分裂能力的干细胞,他能勉强再生大脑,但是同样也避免不了被侵蚀的结果。

这种侵蚀的具体体现是,寺内火杖的所有欲望都混沌地缠绕在一起,彼此交叠形成强欲的螺旋塔尖。

自几年前开始,寺内就发现自己对活物感兴趣了。看到小型哺乳类动物,比如兔子或老鼠就想把它们尽可能完整地吞到体内制造新的宿主。这是寄生虫的习性。作为生物两大基本欲望的食欲和繁殖欲纠缠在一起,只是想象着画面都能陷入近乎癫狂的状态。

现在的寺内火杖就只是一只虫子而已,从精神到肉体上都是。即便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尔在临死之前都深爱着家人想着工作,可是谁会接受虫子的感情呢?

他很喜欢星野真那,所以就无法阻止自己去想象她的身体。他无法分辨那是虫子的欲望还是自己的欲望,就只能远远躲开。

而高木晋一郎是个很讨厌的人,连虫子都讨厌他。所以寺内对他既没有想法也不在乎伤害他。

寺内火杖打算对星野真那下逐客令。

而星野真那的反应也不让人意外,把一切都怪罪到自己那拙劣骗术的失败。毕竟她关于学生生活的经历都是编造出来的,只是从虚构作品中抄过来的东西,有时候前后矛盾到寺内火杖也不得不善意地提醒她。

其实自己,很缺少魅力的吧。

明明就没什么人喜欢她,到最后关头只能做出可怜的姿态博得同情。虽然这种方法很有效,但是自尊心作祟的她,每次都是压榨出内心最后一点勇气拒绝他人的好意,强硬着脖子说自己还没有输。

今天也是一样,星野真那只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话。

“寺内君想让我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吧,越快越好。”

“那我可以今天凌晨再走嘛?”

夜晚。

寺内火杖一直待在庭院里。这是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乌云遮住了夜空,只有住处的玄关开着灯。

寺内闭上眼睛,山上很安静。除了零星虫鸣就只有星野真那的声音。她换衣服的声音,她收拾行李的声音,行李箱滚轮倾轧在木地板上,估计等星野真那走后这些声音还要在他的脑袋里盘旋好多年。

然后他听见星野真那走到他身后,停下了脚步。

“寺内君,请多保重。”

寺内火杖听到声音回头。在视线撞见真那的瞬间,他刚刚想说出道别的话却被吞了回去,表情僵硬愣在了原地。

她依旧穿着那天的矢车菊图案浴衣,皮肤依旧白皙。但是她的脸却与祭典上遇见的时略有不同。

两道浅浅的伤疤穿过了她的面部,一道从嘴角延伸到左眼下方,另一道则是贯穿了颈部和右脸直到耳垂。这些都是陈年旧伤,但是不难想象那伤口曾经有多么严重。一道伤疤摧毁了她的容貌,另一道则几乎能带走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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