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造好,过了几个月就入了冬。换作前几年,这个季节,河面上已经结一层薄冰了。
然而,迁树那一年立冬过后,清晨的水面上只铺上一层薄雾,飘飘忽忽,似乎想结冰,但总是犹豫,等太阳一出来,就散了。
“肯定还是河变大的关系,冰都结不下来了。”一个年轻的这样讲。
被水洪听见了,他就说:“不能这样讲,莫家河没有变大,看,河滩离梧桐树还是两丈远。”
“哦,独眼龙,你的眼睛看得清楚了么?”
“还是糊涂,不过,我心里看得清。”水洪十分听不得别人讲他看不清楚,多少有点要呛话。
“莫家村谁不晓得,梧桐树迁过了?!”年轻人也不服气。
“有些东西,看得见要当看不见,莫家河的名声也关系到大家,不要不当一回事!侬还年轻,路还长,要想运气过得去,我的说话,你要听进去。”水洪就用白眼睛盯了年纪轻的一下。
年轻人老实了,只好“哦哦”认了错。毕竟,水洪也算半个瞎子,瞎子多半会算命,身上就有一点神秘的力量。
水洪想起自己年纪轻的时候,有一次到山边摸兔子,遇到公社放炮炸石头,眼睛被一颗飞出的小石子崩出血,当场看东西就模糊了。
他马上用手捂牢,跑到公社石场,叫来生产小队长送他去看卫生所。
卫生员用一块雪白的纱布,在一只搪瓷白盘子里泡过酒精,帮水洪做了清洁,就讲:“还好,崩到眼皮,眼皮上一个洞,不要紧!”
“我觉得看不清东西了。”
“眼皮出的血糊住了,等不出血了,多眨眼睛,就好了。现在,我先用纱布给你包一个独眼龙,等后天一早你就可以眨眼了。马上就包好了,先回去好了。”
“那么,明天出不了工,没有工分了!”
“帮你开一个证明,工分照算,这个情况也还算‘工伤’了。”
“石场也可以出一张粮票,当作营养。”
“那么,就好。”水洪觉得得了便宜,眼睛也不痛了。
从卫生所回村的路上,几个小孩子看见水洪左眼包了一块纱布,就叫他“独眼龙”。
水洪心里想,白得一天的工分,留下一块大纱布,还有两斤粮票,摸兔子摸出了“工伤”,就得意洋洋,点了点头。
那么,从此以后,水洪就多了一个外号,叫“独眼龙”了,是他自己点头认下的。
纱布去掉之后,水洪听卫生员的指导,用功眨眼睛,还是觉得眼睛里有东西,不舒服。他到石场吵过几回,每次多少得一张粮票回来,但是到卫生所,卫生员就不同意再开证明了。
卫生员同他讲:“眼睛里清清爽爽,除了眼珠子,没有其他东西。”
“经常能看见一块鸡蛋一样大小的石头,飘过。”
“鸡蛋多少大?眼睛又多少大?鸡蛋一样大的石头怎么放到眼睛里去!”
“有时候也会痛。”
“我看你就是想偷懒,不想出工!”
“那也不好这样说,要么帮忙开一张证明,我到镇里去看一趟。”
“我没有这个权力!”
“那么去哪里找到这个权力?”
“要到公社开,先看到公社的红章,我才能敲下去卫生所图章。”
水洪去找公社开证明,队长就批评:“如果每个人同你一样,出一点血,就要到镇里去看,那么,生产计划就不要做了!”
“之前卫生员证明了,是‘工伤’,同铁耙翻到脚出血,不一样。”水洪也争取过。
“那么你找卫生员去好了!”
“卫生员讲要先找公社给我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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