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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饶命!”

“不知女侠何方神圣,陆家庄有何得罪?”

陆家庄老庄主身后,村民们连声哀告。陆净宇冷酷地微笑着,手里长剑尖端在老庄主陆鸣脸上滑动挑逗,高声道:“陆家庄已烧毁,陆家宗祠与陆家的族谱也一并烧没了。从此,你们记住,普天之下,你们陆家从来就不曾存在。”

此言一出,众村民皆面如死灰。他们不知对方是谁,但显见得对方明明白白就是冲着灭门而来。

“至于你们,”陆净宇像清点猎物一般,环视一圈仍在苦苦哀求的陆家庄村民,“从今以后,都不准姓陆。你们爱姓什么姓什么,总之谁敢姓陆,谁就是陆鸣族人,有一个杀一个!”

陆净宇的目光落在一个青年男子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陆豳风……”男子声音打颤。

陆净宇身后一个兵士,不等男子话音落下,一刀就将他砍杀。陆净宇冷笑道:“忘了我刚说的了?不准姓陆!”

“都给我带走!”陆净宇厉声命道。自他身后,刀枪甲兵大踏步拥上,粗暴地抓起陆家庄的村民们,一个个捆好撵走。有村民绝望之中欲跳河逃走,岸上的兵卒一支长枪投下,就将他刺死在水下。村民们不住哭号哀告,兵卒们只管赶人,一路拳打脚踢,一些老弱点的村民,还没走过桥几步就一头倒地、再也起不来了。

兵卒将凄惨号哭的村民都捆走后,火光照耀下的村口河畔,只剩陆净宇与跪倒在地的老庄主陆鸣。陆鸣眼见族人尽皆遭害,气恨惊惧,浑身战栗,嘴里嗫嚅着一个字也吐不出。

“陆鸣庄主,你可还记得你的族弟,肃望侯陆放?”陆净宇右手轻轻一推,长剑架在陆鸣脖子上,俯身冷笑问道。

“你,你,你莫非是,陆放的后人?”陆鸣顿时大骇,身子一软,若非长剑还架在脖子上,就一把扑通倒地了,“不对,不对,陆放当年只有两个幼子,并不曾有女儿。”

“当年不曾有,后来就不能有了?”陆净宇拿剑挑起陆鸣的下巴,“这陆家庄,原是由陆放兴建,为的就是以防一旦不测,还能有退居安身之地。托付于你督建,原是因信任你。可你做了什么呢?荣华富贵之时,你沾了你族弟多少好处。灭族之罪降下之时,你呢,害怕受牵连,给陆放留一张假的地图,自己举家逃来陆家庄了。若非你家后生陆豳风在外走镖,最近出了些名,我是到现在都找不到你们陆家庄究竟在哪。我看你倒是很心安理得吗?”

“不不不,不是的……当年……我不是……我没想……”

陆鸣听着陆净宇一句句陈说,语无伦次地求饶起来。他已经绝望了,此刻的讨饶已纯是出于本能。

“你知道你的族弟一家怎样才逃出京城的吗?你知道你的族弟后来是怎么被官府拿住杀害的吗?”陆净宇喝道,“你陆鸣一族,本就是偷了陆放一族的生机,多苟活了十八年。现在我将你灭门,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陆净宇刷地起身,长剑一拉。陆鸣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保留着恐惧绝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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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庄的大火直烧到第二天黎明方尽。山坳里已空无一人。一时半会儿,此地应不会有人再来。陈平走到陆家庄的废墟前。他起先并不知道陆家一族是何来历,直到听到“肃望侯”三字。十八年前,一场发端自皇室内部的“国师案”血腥席卷了皇室内外一大批权臣贵族,肃望侯便是当时在皇族之外最早受牵连的大臣。且说当时,中土朝廷上曾封过一位国师,皇后崇信国师,成日膜拜供奉。后来有人构陷皇后通过国师暗中作法,欲使邪术暗害皇帝,令太子取而代之。皇帝脑子还算清醒,召太子入朝。太子却受身边人蛊惑,亦或出于恐惧,直接起兵造反。太子的叛乱很快被镇压,然而闹剧此时才拉开帷幕。皇帝钦点肃望侯审理此案。肃望侯以为应废太子为庶人,这一结果自然让皇帝勃然大怒,将肃望侯打作太子一党,以谋逆罪论处。

再后来,太子被处决。但很快,主审的官员又被指控为另一位皇子的党羽,太子的反叛背后也另有隐情。这位主审的官员伏诛后,又有人翻出来扳倒这位皇子的是废太子残党,背后是已废皇后的亲族,意在扶助废太子同母幼弟上位。几经翻覆,京城一片腥风血雨。终于直到两年之后,皇帝也累了,选定了当今的太子,国师案的余波渐渐平息。

这桩陈年旧案发生时,陈平尚年幼。但后来在执柏门内部闲话,也从冉雍老掌门等人处悉知了此案的来龙去脉。冉雍等皆叮嘱他,此是绝对的禁忌话题,既是老皇帝的痛心往事,也触怒当今监国太子。

陈平站在焚毁殆尽的陆家庄村口,垂眼,脚边是陆二的尸体。他戚戚然蹲下,试图合上陆二的双眼。在陆二散布烧伤的脸上尝试了几次,还是徒劳。回想过去同行的经历,陈平怎么也无法把这一个粗俗纯朴的镖师与当年被血洗的皇亲国戚、世家大族联系起来。

他捏紧腰侧的“及时”,一手紧紧贴覆在陆二大睁的两眼之上。

黎明褪去,日头跃出山崖的遮蔽。陆家庄的惨况在陈平眼前清晰展开。一群群鸟儿聒噪着哇哇号叫,从远处飞来,向废墟上麕集。

“滚开!滚开!”陈平掌风飙飞,惊起群鸦窜逃,黑羽遍地。

他没事朝鸟儿发什么怒?鸟儿也不过为食性所驱。

陈平茫茫然四顾。他咯噔一下感到,自己心里最后一块残存的碎片就像眼前与脚边连片烧焦干枯的草木一样,蒸发消散了。在遥远的十八年前,遥远的京城皇宫,一群遥远的高高在上的人们与一场各怀鬼胎的闹剧,在十八年后一座偏僻的小山村,要了一个平平凡凡的小镖师的命。这太荒诞了。

陈平回想起他们执柏门曾平息过的多少江湖厮斗、血海深仇。有几件在平息之外,得到了解与释?这些未得解释的冤仇,是否也在悄悄生长着,然后于某时某地发射到无辜受难者的身上?

陈平扪心自问,惭恨无语。他们又如何可以解释呢?

执掌过执柏门,陈平清楚,执柏门作为江湖第一名门正派的名望,除了归功于门内历代顶尖高手的赫赫战功之外,也部分源于其与朝廷的渊源。江湖上多的是朝廷不便出手或难以出手的纷争,皆是由执柏门出面干预。执柏门这江湖第一名门正派之“正“,也因人们皆认可,执柏门所代表的就是社会秩序的主流与正统。

可如今,你自己也被逐出了这一主流正统。你曾誓愿以维护正义为己任,可如今,在这一主流正统眼里,你就是顶顶危险的不义之徒。这是误会?照这样说,整场国师案,哪里不是误会。陆二的无辜受难,又如何不是误会。你曾平息过一桩桩江湖公案,仔细回想,你能确信其中就决没有误会?

陈平不禁垂头长叹。

他仍旧是决心了要阻止显谕教的。可是阻止了显谕教,就万事大吉了吗?他不知道了。过去,他从不曾想过战胜之后的事情——战胜就是结局。可事实是,时间永恒不息,并不会在战胜之际停留下一瞬。战胜并不是结局,战与战前的一切因果,仍在永不知疲倦地延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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