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挽歌在一直回荡着,如泣如诉,蕴藏着忿恨与不舍。那是一个低沉的女声,用着古老的北高地雷德兰语——这种人类语言差不多快在整个银河星系中失传了。雷德兰那颗缺了四分之一物质的卫星像个嶙峋的血色骷髅一般悬在空中,倾洒下腥红色的微光。在这首无法辨别其词意的歌曲中,一股萦绕耳边的哀恸,一种对无尽安宁的向往,在洛萨丛林的上空盘旋着,仿佛在慢慢地将逝者的灵魂引领到那极乐世界,以便使其享受永恒的安息。
只是这次逝去的并不是人类,而是雷德兰行星上的独角类猿生物——银角巨猿,雷德兰星人称之为泰坦。
鹰隼般的飞梭悬停在一棵大树的树冠顶上,陆芸岚从飞梭顶上的天窗探出去半个身子。习习凉风中,她环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场葬礼,偶尔操作着套在左小臂上的智能操控平台。这个暗灰色的操控设备与手臂贴合如同远古时代的护臂一般。
身旁的夜间摄影机正同步把整个仪式录制下来,还有两台小型无人飞行器在空中从多个角度同步录制这场葬礼,以便日后合成立体全息影像视频。尽管现在她最主要的任务是主持这个区域的开拓时期生活居住地考古发掘工作,但如此传统的葬礼永远是所有高等智慧生物学科研工作者的心头之爱。
几百米开外的空地上堆放着柴堆,平放在柴堆上面的就是那只巨猿。发现巨猿尸体的地点离陆芸岚他们的考古野外作业区域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三公里远,前几天黄昏时候,一阵哀嚎声突然响起,林中飞鸟被吓到炸了窝。那个时候,胡子拉碴的巡护员大卫·格林还在跟贺延石塔争论该怎么用好TPL型能量束步枪,刹那间就将手中的茶杯一抛,全然不顾碎了一地的瓷片,只丢了句“惨了”,抄起手边老旧的激光步枪飞奔出去。
当陆芸岚跟贺延石塔开着飞梭,从半空斜插进密林,将大卫·格林截住,要他赶紧上来的时候,大卫·格林跑得已经快断气了,累得步履沉重。
发现它时,它还没咽气,这次很走运,他们来得够快,猎手没来得及像以往那样砍下巨猿的头颅或者手掌作为战利品,而只是在它的腹部留了个激光束造成的贯穿伤口。这已是近几个月来发生的第三起偷猎巨猿事件。那天,在这个丛林地区驻扎研究巨猿十多年的丽萨·韦德全然不顾个人形象,趴在巨猿身边捶地痛哭,癫狂得如同疯了一般,却也只能无力地看着它慢慢地没了呼吸。
闻讯而来的巡护员们砍倒了边上一排小树,将枝叶清除,只剩小腿粗细的圆木,然后用绳子将木头绑扎成一张简陋的排架。
银角巨猿仰卧在林间空地里,头顶那颗炙热的恒星将满捧的辉光倾倒在整片山谷里头,可它却没了生命的痕迹,像是个破碎的雕像。他们奋力地把绳子从巨猿的身下穿了过去,将它挪上了木头架子。巨猿躺在排架上,粗壮的双臂无力地垂下来,二十几个巡护员跟几个附近被叫来帮忙的村民将排架奋力扛上他们的肩头,贺延石塔也加入进去,他挤进队伍尾部,猫着腰,单肩卡住排架的木杆。
陆芸岚跟着其他人都站在山丘高处,搬抬独角巨猿的队伍刚走出树丛,第一下跳进眼帘的就是贺延石塔头顶的黑色双角,爬坡时有他高大的身躯顶住下滑的力量,大家都轻松太多。
自陆芸岚跟贺延石塔来到这里,这里的人一向对他俩尤其是贺延石塔保持着戒备之心。启程前往这片星域之时,考古协会安全委员会就已特意叮嘱,这里的人类对犄角类智能生物依旧有着深入骨髓的偏见乃至恶意。
但这次,围观的人们、参与搬抬独角巨猿的这些巡护员们不再对他头顶的双角心生畏惧,不再胡乱猜疑,而是目光柔和,陆芸岚甚至觉得大卫·格林都有点视他为自家兄弟了。
重量让木头发出了哔哩啪啦的响声。他们步履沉重,呼吸艰难,在一人高的茅草丛中缓慢前行,锋利的茅叶切进了薄薄的衣服,划破了衣服底下的皮肤,他们闷头不理,泪水与汗水交杂,只想带着巨猿走出那片林地。
他们想给它一个葬礼。
今夜参加葬礼的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那死去的躯体。它早已僵硬不堪,躺在柴堆上仿似从山顶崩塌下来的块石,唯有额头上那只银色尖角如利剑般直刺天空。
几百年前,先行的开拓者们乘坐飞船踏上雷德兰行星这块土地,随即便被这巨兽吸引。而后雷德兰人因为战争、瘟疫、饥荒以及技术衰退而困死在这个星球上,多少代雷德兰星人类都再也无法亲手触摸深空宇宙的恢弘。
而他们一直秉承的传统,那便是视成功猎杀各种巨兽为荣耀,以巨兽的头颅为顶级的收藏品,从地上的黑尾斑虎到海里的六鳍原鲨,甚至是能飞越最高山脉的荒原兀鹫,都早已只能是与收藏家熟络之人,才会允许在私人收藏馆里看到它们的头颅标本。
哪怕到了与其他星域重新联系上的这百来年,在这里,银角巨猿的头颅还一直是某些人用来互相炫耀的玩物,也就只有这近十年建起来的保护区,才些微照料到它们一点。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