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兄不必客气,若论资历,曾兄还是我的前辈。”夏侯凌客套了几句,“在下奉府尹程大人之命,特来调查长宁山盗墓之案。”
曾迁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厢军,小声道:“夏侯大人,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随我上山,剩下的原地待命即可。今日这长宁山人多眼杂,得小心为上。”
夏侯凌应了一声。他点了几个平日跟他亲近的厢军伍长随他上山,剩下的厢军就托各部校尉统领,搜索长宁山周边。虽说厢军不经训练,只用于各类工事和常务,但好歹也是能用的人手。
上山的一路,夏侯凌也没闲着,四下张望,也并未见到墓园里还有什么异象,就这么一路到了山顶。
山顶只有一座石头砌成的墓室,墓前栽着一株松树,不高不矮,刚刚能超过墓室的高度。曾迁找出钥匙开了门,点起墓室里的油灯,随后便给夏侯凌让开路。
墓室里碎了一地的碎瓷片,夏侯凌小心地拈起一块来,纹样他没见过,但他瞧着这瓷的质地上佳,应该也能值不少钱。除了瓷片之外,还有一些断了线的珠子、缺了一角的玉、一些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全都散落在地上。本应立在正中央的墓碑现在却规矩地靠在一边,应该是曾迁在收拾的时候把它放到一边的。夏侯凌叫人把这些瓷片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则来到本应立着墓碑之处。他低头向下看,只见下面有个不到一丈的坑,里面有两个方形印痕,应该就是原本放棺木的位置,现在却空无一物。
贼人若是为了钱财而来,墓室里的这些物件便已经足够逍遥好多天了,何必做挖坟掘墓损阴德之事?何况贼人也并未带走这些珍贵之物,反而是随意地往地上一摔,看上去更像是以此泄愤。
“曾兄,这墓室的钥匙,只有你有吗?”夏侯凌转回到门口,问道。
曾迁苦笑道:“不瞒您说,不只是这墓室,就连墓园大门,也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开。”
“那可有人能偷到这钥匙?”
“钥匙我一直带在自己身上,也没有弄丢过。除非有人下蒙汗药,不然没人能拿到我这钥匙。”曾迁低头思索道,“北坡倒是可以上山,而且北坡太陡,墓园在建的时候,也就没设下篱笆。至于墓室门的锁,钥匙在我这里,贼人就只能是通过些旁门左道开的门。”
夏侯凌又看了看门上的锁。这锁不太常见,从曾迁刚拿出的钥匙来看,锁的结构也比一般的锁要复杂一些,开封府没有专人负责开锁,这种锁还要找开封府门口的老锁匠来开。
”曾兄,你是说,有这么一位会飞檐走壁的锁匠,跟荀老大人有仇,在五更半夜从长宁山北坡上山,开了这锁,把荀老大人及其夫人的棺木盗走了?”夏侯凌说着走向崖边。长宁山北坡很陡,他也没有把握能从这北坡上下山。
曾迁也许是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单膝跪地抱拳道:”大人,荀老大人于我有恩,曾某这才自愿留在这长宁山守墓。曾某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行径?“
夏侯凌也不觉得是曾迁做的。只不过此案蹊跷,夏侯凌还是要给他个下马威,让他全力配合才成。夏侯凌没有扶起曾迁,在这山顶四下转了转,但山顶除了这间墓室,也就只有这株松树了。夏侯凌仔细检查了树干,只见树上有几处树皮被磨秃了一点,看痕迹,应该是缰绳拴在树上磨出来的。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荀惠昨天才来过。
“曾兄请便,我去看看弟兄们搜山的情况。”夏侯凌转头一看,见曾迁还在那里跪着,他有些不忍,便扶他起来,好言相劝。
夏侯凌下了山,问了问情况,现在还没有什么发现。他有些烦躁。直到日头渐西,才有一队厢军回报,从山北坡后面发现车辙印,在小路一直绕弯,最后在万胜门外的官道上消失。由于最近没下过雨,车辙印很浅,也看不出车轮上有什么花纹,而且这车最后是进城去的,虽说有些蹊跷,但也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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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嵩醒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说完,他把醒木、折扇收进包袱里,把面前堆着的铜钱和碎银子也一并收了进去,拍拍长衫上的灰尘,就往东水门走。
路边有卖梅汤的,祁嵩感觉又热又渴,就要了一碗坐下来慢慢喝。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风吹着,他的汗也消了一些。今天说的书是《三国志》,其实史书本身是很无趣的,讲这些,全看说书人的功底。好在祁嵩从二十五岁便开始学习说书,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功底自然毋庸置疑。
今天说书说着,祁嵩又生出许些感慨来。在汴河边吹着小风喝着梅汤,舒适得很,祁嵩一时兴起,对着汴河,吟了一阙《虞美人》:
“月融暖风星溶水,天公欲作美。多少英雄恨滔滔。不闻渡上孤魂犹待招。
后人莫问来时路,书上终相负。一朝能闻几箴言?采得陈梅絮柳献阶前。”
祁嵩吟完,才发现音律完全错了。他也不在乎这些,反正也没觉得多奇怪,明天的定场诗也有了。他只觉得心里畅快,一口把碗里剩下的梅汤喝尽,放下汤碗,把几枚铜钱排到桌上,就大步离开了。
祁嵩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他是土生土长的汴梁人,十五岁开始读书科考。但祁嵩却不喜欢读这些所谓大儒经典,偏偏喜欢看一些奇谈怪事,甚至一些匠作之书、医书兵书,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偏偏不喜欢所谓的正道。
二十五岁时,他爹去世了,娘不愿管束他,也就随他去了。他便跟城中一位说书的老先生简单学了学这手艺,便自己在汴河大街偏东段摆摊说书。最开始赚不了多少钱,日常花用都很勉强,但祁嵩甘愿如此。奉养好母亲,能养活自己,又何可何不可?
回到家,天彻底黑了。妻子关英正在灯下给他补衣服,见他进来,示意他噤声:“元和睡了。饭菜在灶里给你温着呢,你吃了就早点歇息吧。”
元和是他们的儿子,今年才十岁。祁嵩从不逼他读书,但他却很乐意读书,没事就翻一翻早年他还在读书时买的那些儒经,让祁嵩很是欣慰。毕竟读书才是正道,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还要像他一样,一说就是两三个时辰。
“你也早点睡,这衣服我也穿不过来,不急着补。”祁嵩轻手轻脚走到厨房,灶台边是一大碗有些凉了的蒸稻米。他掀开锅盖,里面的肉香瞬间飘散出来。祁嵩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就只喝了一碗梅汤,顿时就觉得饿到了极点。他拿了筷子,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关英也是汴梁人氏。两家都没有什么家财,他们结婚,也是看二人都年龄大了,靠媒婆说和的。关英的相貌算不上美,但却贤淑聪慧,是位不错的贤内助。他娘在的时候侍奉他娘,照顾儿子,七年前去世了,她又能教儿子识字读书。这些年来,祁嵩每天都早出晚归,若是没有关英,这个家恐怕是要散了。
待祁嵩吃了几口,没那么饿之后,他却发现了有些不对劲。他没把灯拿来厨房,只就着月光摸黑吃。家里吃的肉一直都是猪肉,今天的肉却有些发硬,他以为是没有煮烂,也就没有多想,但吃着吃着,他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这明明是关英做好了给他温在灶里的,怎么会没有煮烂?
他夹了一块肉到碗里,打开窗子,借着月光看了看。只见这肉分明就不是猪肉,而是牛肉。祁嵩吓出了一身冷汗。
按大宋律法,牛只能用于耕地,私杀耕牛是一种很重的罪。就算是老死的牛,想卖其肉,也要上报给开封府,待开封府派人来确认情况,并且批准了之后,才能在一些大型的酒楼里卖,也就是说,百姓家里是吃不到牛肉的。
他端着这碗回到堂屋,关英还在补衣服。祁嵩有些慌张地道:”灶里的肉是什么肉?“
关英抬头瞧了一眼,不明所以地道:”猪肉啊,还能是什么肉?“
”你看。”祁嵩把碗放在她面前,“这肉是在哪买的?”
“还是对街徐屠户啊。”关英也看出来了这是牛肉,但她应该是不知道关于牛肉的律法,瞧着有些疑惑。
“行,我知道了。”祁嵩不想给她多添一桩心事,故作轻松地又端着碗往出走,“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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