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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红楼梦之平行时空】

“有人说:那个男人一心往高处爬,不惜忘恩负义出卖贾家,荣宁二府因他轰然倒下;

还有人说:那个全天下最精明的女人死在了狱神庙,裹着一卷草席被抛到了荒野。

总之:恶人恶报,喜闻乐见。口口相传,听的人痛快。

然而,真正的故事,只有我知道……”

鸡鸣寺内的银杏树下,女孩子眨着眼睛,男孩子支棱着后脑勺的鼠尾辫,他们围坐在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身旁,个个听得着迷。

孩子们都叫她:平奶奶。

她阖上一本落着灰的书,书中分明写着:

“阿凤心机胆量,真与雨村是一对乱世之奸雄。”

书的名字叫:《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

【章一·金陵的烈酒】

【01.】

橙红色的血月疾走在乌云间,漫天的火把点燃了京城的黑黢。

猝不及防的脚步声,擦出硝磺味道、响彻街巷的铠甲声,一句“给我抄”的号令声。

《敕造荣国府》的牌匾下,锦衣卫如潮水般涌入。

如同滚烫的铅水灌进蚂蚁窝,睡梦中的贾府乱做一团。

“都慌什么!”一个身影从族人中站了出来。

“老娘早就见识过了!”

月光下,一把把秀春刀寒光凛凛。

贾雨村站在队伍最前面,与王熙凤四目相对。

彼此瞳孔中映着对方的模样。火石电光,无声传递着有声。

“大半夜的,贾大人兴师动众,这是要干什么?”

“奉:忠顺王之命,来抄贾家。”

“敢问荣国府犯了哪条王法?”

“私通反贼,侵吞国库,刺王杀驾。”

火把劈劈啪啪,她的眉目一紧。

“卑鄙小人!贾雨村!你这条狼!一条喂不饱的狼!”贾琏咆哮。

“我是公爵之后!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贾珍声嘶力竭。

“北镇抚司的狱神庙——珍老爷您可满意?”千户大人掌着火把。

“都给我拿下!”

“贾雨村,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

火把的光芒穿星越云,照亮在多年前的金陵城。

腊月二十五,家家用糊窗户来遮风挡雨。

鼓楼街左手第一家是全城最大的客栈。

门前,兄妹二人鼓捣着一辆样子古怪的木车。杉木质地,榫卯连杆,杆头拴着刷子。

少年左摇右扳,连杆带动关节或深长或缩短,上下左右,移动自如,一扇扇窗户被粉刷一新。

“哥哥,你真是个天才!”妹妹拍手说。

少年得意洋洋,手中愈发熟练。

日落月升,温度急转直下。突然,无论少年怎样扳动,刷子都不再动弹。

他忙搬来梯子,爬上爬下,仔细检查每一处连接。

“天冷了,木头锁扣缩进去了。”少年抹了抹冒着热气的额头说。

“哎!我忽略了温度。”

“那,眼下怎么办?”

“只能用笨办法了。”

……

垂着冰溜子的屋顶下,颤巍巍的梯子杂耍般在他脚下左右挪动,蘸着桐油的刷子在手中上下翻飞。

温度继续往下降,衣服从里到外全湿透了。

“趁着身上的热呼气,冻僵前要全部刷完。”他对自己边说边加快了速度。

妹妹踮着脚,双手扶着梯子,一呼一吸间,嘴里哈气在半空中结成了霜。

她不时把手蜷进袖子里。眼见最后一扇窗户刷完,哥哥从陡高的梯子平安落地。

“上面高吗?”

“有点高。”

“害怕吗?”

“刚开始晃,有点吓人,在上面待惯了就好了。”

妹妹左手递上一碗热水,右手用棉巾擦着他的脸颊。

“哥,你的手冻疮了!”

“难怪快不听使唤了。”青砖般梆硬的两支手奇痒无比,少年来回翻弄着。

“不能挠,更不能碰热水!不然你的手就废了!”说着,妹妹将他的双手揣进了自己的袖口中。

“暖和吗?”

“暖和。”

少年缓了缓,抽出手,端起碗牲口般的喝水。

月光下,二人无可奈何的笑。

微笑是兄妹眼下仅有的安慰。

“闪开!”

突然,两匹骏马风驰电掣,从漆黑的街巷中扑面袭来。

毫厘间,哥哥一把推开妹妹。

马儿的嘶鸣回荡在夜空中。

茶水飞溅,棉巾在空中翻飞,木车子连同油桶被马蹄踏了个稀碎。里面大大小小的齿轮、部件散落一地。

“小妹!”

鲜血混着桐油流淌在石板路上。妹妹的头重重磕在了门枕上。

马上的人头也不回,消失在街巷的另一边。

……

【02.】

眼睛慢慢睁开,哥哥的轮廓在眸目中逐渐清晰。

妹妹环顾四周的静谧,眼前熟悉的柴房。

她刚要起身,一阵眩晕,摸了摸头,已被包扎好。

“你可醒了,你把哥快吓死了!”

“哥。咱们回家去吧!”说罢,一头扎进哥哥怀里放声大哭。

雪一粒一粒飞舞着,屋里屋外的温度只差一束微弱的烛火。

少年沉默,轻拍着妹妹的后背。

家,谁何尝不想?可眼下的家又在哪里呢?

少年闭上眼,瞑瞑中:竹林溪流绕过阡陌农田,白蚕绿桑生机勃勃于青砖墨瓦间,千桥千貌星罗棋布镶嵌在江南水乡中;耳畔响起父亲朗朗的教书声,更响起了母亲手脚并用,织机飞转的咔嚓、咔嚓声……

几抱粗的水杉树下,自己四书五经,妹妹一圈圈为自己研墨。

“我儿是乡里最年轻的秀才,有朝一日必将进士及第,光耀门楣。”父亲说。

“为娘带着父老乡亲多纺布,多换银子。”

母亲说着,将刚在市集上买的书箱赠予自己。

突然,官军踹门而入,一句“纺得多!税就多!”打破了水乡古镇内原本的宁静。甲乙丙丁,不同名目、每天都会冒出的税赋种种压得父母喘不过气来。

直到官军砸碎了母亲的织机、烧了全村的纺车;

直到父亲带领织工杀了税官,被官府缉拿问斩;

直到母亲被逼跳河,兄妹二人背井离乡……

少年一个冷颤,从往昔的记忆跳回到眼前柴房的偪仄。

他直勾勾看着受伤的妹妹,再看看窗台下几片翘脚的碎宣纸和一支一无是处的毛笔,想想食不果腹的每一天,摸了摸袖口中粘着桐油味的零星铜板。

“哥,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

少年无言。

“哥,我饿。”

“对了,今天还从隔壁铁匠店淘到了这个:”少年将一个老瓷罐递给妹妹,用勺子剜出膏腴状的白色糊糊,一勺接一勺送到了妹妹口中。

“这是什么?”

“贴福字用的浆子,是糯米熬的。剩下的给了我,你快吃吧。”

“是我哥帮他家补了窗户,哥应该先吃。”

“我不饿。”话音未落,饥肠辘辘响彻柴房。

小妹抢过勺子,刮着瓷罐,剜出最后一勺送进了少年的口中。

摸着哥哥青一块紫一块冻萝卜般的手指,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一汪澄莹滚在妹妹眼眶里。

“哥!这样不行啊!迟早会把你饿坏生病的!”

“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哥哥像不像君子?”少年强撑着微笑道。

“哥哥是君子,但我们挨饿啊!你们读书人张口闭口的‘道’我可听不懂。”

少年抹了抹妹妹的眼角,竭力平复住内心的焦虑。

“这道就是:天下州府钱粮合计一斗,这应天府独占八分。现在,你、我、我们俩就在应天府的府都金陵城——这也是我们大天朝的陪都。人人都说:十里秦淮河,不夜金陵城。我们现在在金陵最大的客栈,南来北往的官员商客都会经过这里。有道是: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哥,我还是听不大懂。”

“咱俩背井离乡在这做杂工,清苦的确是清苦了点,但只要耐得住性子,机会总是会有的——小妹,我们沉住气,跟哥哥学,深呼吸一下。你再给哥一些时间,好吗?”

妹妹点了点头,照着哥哥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

“好点了吗?”

“太棒了。”妹妹满脸沮丧道——她着实不想打击哥哥。

“哥,不应该干这些苦活。爹说过,读书——依你的聪明一定能考上!”

窗外橘红色的月光照在少年的脸颊上,仿佛换了模样。

他看了看那支破旧的书箱,一把紧紧抱住相依为命的妹妹。

“小妹你说得对,哥一定能考上,咱们也一定也能改变。我——贾雨村,说到做到。”

……

【03.】

马蹄重重地砸在石板路上,咯哒咯哒,响彻夜空。

不多不少,薛大雪的座骑始终距离前面的王子腾半个身位。

既不能快,也不能慢,更不能停——哪怕自己是前面金陵二城主的姐夫。

总之:金陵姓王必须时刻牢记于心。

过往的经验告诉自己,跟在王家后面一向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把握节奏、跟对机会是这位金陵户部主事给自己铁定的法则。

星月灿烂中,《王府》牌匾下,骏马长嘶,王子腾身材魁伟,翻身下马。

薛大人托着肥胖的身体,紧随其后。

“二城主,薛大人。今天小姐病了,老爷让二位大人去里间说话。”下人说。

二人面面相觑,雪上加霜的预感同时闪过,穿廊过院来到里间。

硕大的房间里,红烛闪烁,亮如白昼。

王子胜褪去朝服,端坐在酸枝木的圈椅上,手指转动着景德镇出炉的茶杯,闭目不语。

一位道士正在给趟在床上、盖着厚被的王熙凤把着脉相。

王太太守在女儿的床前,又给熙凤额头换了一块棉巾。她瞥了二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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