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与王熙凤·红楼梦之平行时空】
【34.】
明月挂在凛冽的夜空,雪片子在头上狂舞。
太太腰揣钢刀,一身黛色夜行装。
如同一只雨燕,她越过千步廊,轻落在后院中。
进入北镇抚司的禁地,眼前一副《狱神庙》的牌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高耸破败的哼哈二将手握重器,满目狰狞地瞪着她。
她嗅着皑皑积雪中细微的味道,毛孔中捕捉到宿敌的气息。
飞鱼服从天而降。
“太太,金陵一别,我们京师又见面了。”
白虎千户手握秀春刀。
“王大人身在何处?”
“人,就在庙里面,有本事就来拿。”
话音未落,风中夹着雪末,一列锦衣卫将她围在当中。
她抽出腰间钢刀。
白虎一个手势,刀片如雨。
白雪做衬,红墙为幕,破败的庙前,星光白刃,玄铁铿锵。
眼见手下连连伤退,白虎暗暗掏出一把火铳。
“砰”一声,雪片碎落,硝石硫磺的味飘散在雪夜中。
鲜血染红了白茫茫。
所有锦衣卫放下了手中的刀。
白虎倒在血泊之中。
大雪鹅毛中,空降而来的几个人将锦衣卫团团围住。
为首的人收起冒着白烟的火铳,他亮出“东厂提督”的铭牌。
“拜见厂公。”
锦衣卫们赶忙收刀入鞘。
“老奴见过王太太。”戴公公拱手道。
耳畔传来京城酉时的梆锣声。
……
【35.】
昔日僧侣的禅房早已被北镇抚司改造成了幽闭的天牢。
狱神庙阴暗的空间里飘散着血腥的味道,一路走下,锦衣卫奇思妙想出的刑具让人不寒而栗。
行至牢房的尽头,昏暗的烛光下一道铁栏,身着囚服的王子胜蓬头露面,满身血渍。
“快开锁!”太太喊着。
狱卒看着她身后的东厂卫队,莫不敢从。
一声“老爷!”,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王子胜恍惚的眼中逐渐清晰。
他喉咙沙哑,用尽所有力气,抓住她的手。手指颤颤巍巍在她手心中写了一个“凤”字。
“凤哥安全呢。”她伏在丈夫的耳边轻声。
他闭上了眼睛,干涩的嘴角露出一丝欣慰。
“老爷,挺住。快拿水来!”
太太喂过水,借着烛光,她看得仔细:
昔日的金陵王眼下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屁股更是被刑杖打得皮开肉绽。
她搀扶起丈夫。在左右泥像的目送下,迅速踱出庙门。
早有东厂太监牵过一匹白马。
王子胜被推到马背上,开裂的屁股痛到无法触及任何东西。
“老爷,忍一忍!”
她扯下衣角搓成球塞进丈夫的口中,用绳子将他紧紧捆绑在自己身后。
她挥起马鞭,大喝一声。
马蹄印留在了京城的雪地中。
每颠簸一次,咯哒咯哒。
王子胜痛,钻心的剧痛,一下再一下……
“老爷,你,再忍一忍!”
十里地外就是个小村落,她翻身下马,寻找着羊圈,找到一家,拍门声响彻雪夜。
木门吱扭扭的开了。
“这是刀,这是金镯子——够买你一百只羊,我只要一只最嫩的羊羔!要快!”她对着开门人说。“还有清水、木桶、棉巾,酒,有烧酒更好!”
开门人被吓破了魂,掌着烛火忙去准备。
四分之一柱香后,一只小羊羔被活剥。
“对不起你了。”钢刀滴着血,太太凝视着雪地上一张羊皮默念。
她扶起丈夫,用钢刀剜去患处的腐肉,喷了口烧酒。
一张血淋淋、热乎乎的羊羔皮捧在她的手中。趁着血热气,她端端正正地敷在了丈夫血肉模糊的屁股上。
斗大的汗珠在王子胜的额头滚来滚去。
雪越下越大。
她搀扶起丈夫,马背上双人紧紧捆在一起。
金镯子留在盛满血水的木桶旁。
四蹄腾空,重重踏在一张血淋淋的羊皮上。
……
【36.】
半个时辰后,一路火把重新映红了哼哈二将的脸。
白皑皑的积雪,红灿灿的冰晶,忠顺王注视着白虎的尸体。
“……是东厂戴公公?”
锦衣卫点头。
东厂只有皇帝及北静王有权调度——忠顺王猛然间恍然大悟。
他后脊梁一阵剧痛,险些跌落马下。调整片刻后,他重拾马鞭,命一队顺着马蹄追赶,自己则带着另一队奔向北静王府。
……
门外火把通明,马蹄声碎。
白猫被惊醒,粗壮的尾巴立地笔直。
未等锦衣卫拍打门环,红漆大门已经缓缓打开。
“恭候忠顺王爷,我家王爷正在后院等候。”
琴声悠悠,绕梁而止。一蓝一黄瞳仁炯炯,白猫恶狠狠地瞪着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雪夜中,红烛前,白色、紫色两身蟒袍,四目相对。
“王叔,这么晚来针灸?”
“是你!把王子胜救走了?”
“是。王叔。”
“你放走了朝廷钦犯。”
“哦?他犯了什么罪?”
“锦衣卫密报:王子胜勾结本地商贾和西洋人做生意,截留了朝廷大量白银。”
“就这些?”
“还不够吗?”
北静王不屑地一笑。
“天下贪腐有多少,王叔单单下手金陵——恐怕这原由您、我都心知肚明吧。”
“你?”
白猫通体毛发竖起,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王叔,你说他是朝廷要犯也好,盖世良臣也罢,王侄我都不关心。
我只关心:如今江南被您翻弄了个底朝天,多少银子化成了:一滩水、一团气、一股烟——全没了!”
“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金陵是王侄我苦心种了十年的树,眼见开花结果了。您倒痛快,一斧子当劈柴给砍了、烧火用去了——朝廷得到了什么?您又得到什么了?眼下这个结果,王叔,您满意了?”
“水溶,原来是你?!”
“王侄我可没那么大面子。总是要皇兄点头的事情,才能当个事情去办。”
脊梁的疼痛开始像浑身四面八方蔓延,忠顺王额头冒着虚汗,顿时觉得天昏地转……
一柱香后。忠顺王赤裸上身,趴在雕花的西洋大床上。
烛光下,北静王轻抚着叔叔古铜色的肌肉,上面横七竖八的刀剑如同勋章一样伏在身体的各处,仿佛依稀记载着皇室间刀剑相见的惨烈。
而背脊上近乎致命的一剑,以致他每年秋凉后,伤患处都会引来全身上下剧烈的痛。
一根根银针在犹如星盘的背脊上温柔的抽拔,多年来的针灸,忠顺王早已习惯徜徉在钻心的剧痛中。
“如果二十年前,义忠亲王的剑再偏一点,我现在也不会劳烦到王侄你了。”
北静王将手中的银针悬在半空。
“事事没有如果,总之活下来的是王叔您。”
“是我,但无非是在你的银针下换了个名字——本无二致。”
话落,银针深深扎入穴道。
“当年义忠亲王爱好实学,总爱鼓捣一些新鲜的玩意,天天要先帝开海禁——这点王侄倒是和你这位老王叔很像。
到头来手握一本妖书,因言获罪,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身边一族人。”
北静王手握银针片刻的停顿。
“转眼间才过了几年?这海也开,禁也废了。真乃时也命也。
果然不变的剧目,流水的戏子——如今你又给王子胜撑腰,在‘大金陵’里搞什么‘小金陵’,王叔是过来人,送你四个字:异想天开。”
“痛则不通,通则不痛,一穴通,百脉通——这气血流通,人就盘活了。
谁能想到一根小小的银针插入身体能治疗顽疾。
别说发明针灸的第一个人是异想天开,我看说他是杀人的真凶才是真真的对。”
说罢,又一根银针插到了背上。
“王叔,我们是一家人,谁不愿意看到旍旗不倒、国祚万年呢?
祖宗立规矩没错,可祖宗没经历过我们现在经历的,没看见我们现在看见的。
王叔,您抬眼看看……”
“左边的,这是我皇兄一刨一刨亲手打的椅子。
右边的:这是西洋人的自鸣钟——如果让您只挑一件,王叔会选哪个?”
“那要看:放在哪里。”
“王叔英明。”
北静王边说着,继续寻找着对方背上的穴道。
“海的另一端,潮水般的银子已经涌进了天朝。银子多了我们当然高兴,可龙王的儿子吃撑了也会变成貔貅——总会憋出病来。不能再造出银子的银子都不叫银子。
还好老祖宗有云:上善若水,流水不腐。
眼下,我要把眼前的一潭死水盘活。‘小金陵’若能搞好了,多了一根银针,全江南到全天下,我们便能换个法子多活一次。”
“王侄,亏你还知道有老祖宗说。你可知道:你一句‘换个活法’说得轻松,那后面可是紫禁城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房子在山摇地动。”
“王叔,这世界,每一天都在变,之所以地动山摇后,太阳还能照常升起,归根结底是:下辈子人不听上辈子的话。”
最后一根银针插进后背,北静王记下钟盘上的指针,他轻轻点燃一沫沉香,琴声天籁再次悠扬整个房间中。
忠顺王趴在床上沉默不语,把自己锁在几十年间不忍回忆的痛定思痛中。
……
自鸣钟奏响寅时的钟声,淡淡的香气送走舒缓的琴声。
雪渐渐小了,窗外一片黎明的深蓝。
随着银针一根根拔出,犹如又经历了一次蝉蜕,剧痛后的忠顺王浑身舒爽。
他起身,将紫色蟒袍穿戴一新。
“王侄,你既上过沙场,也和西洋人打过交到,紫禁城这一辈人里我独看好你。
王叔是亲身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我再也不想见到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的事情发生。
尤其是你、我之间。”
北静王望着窗外曙光微微,心中一叶小舟在运河上划过。
“多年前高丽都城被围,我力排众议,拼死突围,才有机会今天在王叔面前卖弄医术。九死一生后我笃信:如果不想被明天的敌人杀死,就先要把今天的自己推到悬崖边。”
说罢,他将烈酒擦拭后的银针收纳如初。
“好一个悬崖边。既然这样,王叔我不再插手金陵之事。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敢交给王子胜,真倒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着,忠顺王蹬上皮靴。
“错,小侄从来是:用人要疑,疑人要用。”
“那就好。总之,倘若哪天‘小金陵’确实坏了大纲纪——不管谁来撑腰,王叔我一定过问到底。告辞。”
北静王拱手相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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