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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列老式火车,长长的车厢里没有几个人,窗外的景色是动画片的二次元画面,色彩绚烂明媚,开阔的天空,大片大片深浅不一橙红色系的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像是夕阳但更像朝霞。她站在车厢连接处,看着外面的风景,从四面八方的窗口吹进来的风扬起了她的头发和衣摆。有个人擦肩经过,她回过头,竟然是父亲,她吃了一惊,正要说话,父亲说,我到站了,那我先走了。父亲对她笑了笑就转身打开车门,从疾驰的列车上走了下去,走得非常平稳,踏在空中,如履平地,火车继续飞驰,父亲转眼间就消失了。

她蓦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平静地躺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按亮墙上的顶灯开关。是一个梦。父亲说他到站了,他先走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父亲已经……

她从床头柜的充电线上拔下手机,屏幕上显示凌晨三点十四分。她点开和父亲的微信聊天窗口,往上翻,一直翻到5月,她逐条点开那些父亲曾经发给她的殷切的语音消息。

5月16日,下午两点三十四分,父亲发来语音:“蔻廖,我晚上准备做你最爱吃的菜,回家吃饭不?”语音时长七秒。

她回复说最近比较忙,不回去了。

5月19日,下午两点五十二分,父亲先是发来三条一秒的语音,刚说了几个字就断了,好像手机出了问题,手指刚按住说话就自动发送了,前两条语音都是父亲才叫出“蔻廖”就断了,第三条父亲刚说了句“怎么回……”又断了,第四条才是完整的语音内容,父亲说:“回家吃饭不,我买了好多你爱吃的菜。你也不回来看看你妈。”语音时长七秒。

她依然回复说有事不回去了。

5月22日,下午三点四十三分,父亲又发来语音叫她回家吃饭,语音时长六秒。

她又拒绝了。

5月30日,下午四点二十六分父亲发来最后一条语音消息,还是说他买了她爱吃的那些菜,叫她回家吃饭。语音时长八秒。父亲的语气始终带着笑充满了她能回家的希望甚至有一点恳求。

然而她还是说有事推掉了。

6月2日一大早,她还没起床,母亲打来电话,告诉她父亲已经两天没回家了。她立刻起床打了个车回家,跟母亲一起去报了警。

现在已经是8月8日,没有任何父亲的消息。

和父亲的微信聊天窗口自6月2日开始,都是她发给父亲的消息,两个多月以来她已经给父亲发了上百条消息,一条回复也没有。她又打出一行字:爸爸,你在哪儿?点击发送。父亲刚失踪的日子她每天都发好几条消息,最近每天发一条,她害怕终有一天她一条也不再发了。她多次去警局追问调查进展,警察都告知没有任何线索,警察自始至终也并不主动要求蔻廖和她母亲斯罗提供有关僦瓷失踪的线索,一副不想管的样子。蔻廖跟斯罗也不能跟警察发脾气,渐渐对警察已经不抱希望了。

父亲到底去哪了。为什么父亲失踪前一直发语音叫她回家吃饭。她把这些语音听了无数遍,但并没能从中发现什么玄机。她问母亲父亲失踪前的行为有何异常,母亲说她看不出他和往常有什么区别。蔻廖问父亲失踪那天出门去干吗?母亲甚至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出门的。母亲跟父亲早已分房而卧许多年,她说她最后见到父亲是两人一起吃晚饭,晚饭后她在她的房间里刷手机,并没有听到父亲出门,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她才想起来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见到丈夫了,丈夫房间的门开着,丈夫不在家,她打电话没人接,发微信也没人回。

父亲在莱纳市菲琳斯大学科研所上班,不坐班,有事就去所里,没事就自由活动。父亲近几年也没什么社交,跟父亲一伐的,各做各的项目,彼此几乎不交流。她到父亲单位去打听,坐班的都是年轻人,也是一头雾水。

“僦瓷博士经常去吃德恩路那家豚骨拉面。”一个戴着眼镜,有着褐色紧实皮肤的年轻男生说。

蔻廖疑惑地看着他:“拉面?”

“好几次僦瓷博士来实验室做实验,让我做他助手,我们都是晚上十点多才下班。他每次都带我去德恩路佐竹拉面馆吃饭,那家面馆的招牌是豚骨拉面,很正宗,僦瓷博士每次去了都点。”

“这个跟我爸爸的失踪有关系……吗?”

男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霎了霎,语气颇为疑惑地说:“那家拉面馆离科研所、僦瓷博士家或者我家都不近,我不知道为什么僦瓷博士那么青睐他家,虽说味道是不错,但也没有好到值得绕路跑去的程度。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具体为什么我却想不出来。”

“那家面馆里有什么奇怪的人吗?”

“那就是一家一般的日式拉面馆,但是店里既没有工作人员也几乎没有顾客,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去得比较晚,临近打烊,其他时间段我也没有去过,那里是一家自助餐厅,从点餐到取餐到付账,没有服务员,全是顾客自己来,极偶尔有一个服务生到大堂来转一下转眼又不见了。”

这个线索似乎无关痛痒,蔻廖实在看不出跟父亲的失踪有什么关联。可是除了这个男生之外,再没有别人提供任何信息了。蔻廖想,父亲每次都让这个男生跟他一起做实验,看样子挺器重他,就是不知道这个男生是不是乐意奉陪。

这个男生叫刻百,去年从菲琳斯大学研究所毕业后留在菲琳斯大学科研所工作,最近参与了僦瓷研发的项目,这个项目是蓝卡企业与乳制品产业界共同跟菲琳斯大学合作,由企业出资研发不粘型酸奶包装新材料,企业需要目前市面上各种包装款式的酸奶的不粘型替换新材料。

蔻廖回到家后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头仰倒在靠背上。她觉得很疲惫,父亲失踪后,只有自己和母亲斯罗在寻找,实际上斯罗也不是特别上心,僦瓷比斯罗大一岁,两人在三十多岁时曾经离过一次婚,原因是僦瓷出轨,斯罗凭借敏锐的洞察力,跟踪僦瓷探明了僦瓷情人的老巢,她随后去跟僦瓷的情人摊牌,斯罗的态度很平静,不愤怒不仇恨,她的目的主要是获取情报,通过套话她得知情人不愿意帮别人带孩子。斯罗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在家里,斯罗跟僦瓷好说好散,但是她提出一个条件:房子归她,女儿归僦瓷。结果一切都在斯罗的计算之中。僦瓷带着蔻廖回头苦苦哀求斯罗复婚,斯罗已经不想要僦瓷了,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僦瓷。这个家经历一场风波后,看似回复了曾经的平静,但斯罗对这个家已不复从前的热情,尤其是对丈夫更是淡之又淡。这次僦瓷失踪,她隔了两天才通知蔻廖。还是蔻廖提出要报警。之后警察不作为,斯罗也不怎么在意,一副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僦瓷的父母都已过世,僦瓷是家中长子,僦瓷的弟弟妹妹对僦瓷的失踪,一开始表现出了足够的惊讶,之后也仅限于隔三差五打电话给斯罗或蔻廖问一声消息,再没有其他行为了。

蔻廖觉得一个人活在社会中,看似跟社会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与羁绊,实际上是如此孤立无依。

其实蔻廖从小就觉得父亲对自己很淡,只是近几年蔻廖独自在外生活,父亲才对她渐渐多了些关心。她一直觉得父亲的心很远,从来不爱陪自己,总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对僦瓷就是一副放牛吃草的态度。但是父亲失踪后,蔻廖慢慢觉得,他有他的故事,他的故事的主角是他自己。蔻廖渐渐理解了父亲。

父亲失踪后,蔻廖请了半个月事假,她以为很快就能找到父亲。蔻廖是一名护士,在一家专为有钱人服务的高端私营医院上班,这个班早已令她倒足胃口,虽然是因为父亲失踪才请的假,蔻廖却有种如释重负之感,那家医院规定请假超过一个月就要办离职手续,刚满一个月人事就给蔻廖打来了电话,电话里人事一边催蔻廖去办手续,一边假惺惺地关心蔻廖父亲的事情有没有眉目。蔻廖到医院快速填好了离职表格找上头签完字,飞速离开了那栋令她生理不适的医院大楼,没有一丝留恋。

蔻廖每天东奔西跑毫无头绪,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上周蔻廖突然胳膊肘、头皮、发际线、耳朵、后脖颈、后腰、屁股上开始发痒,层出不穷地长出红斑丘疹,尤其一到晚上更严重,蔻廖每天夜里都要被痒醒好几次,蔻廖去看病,医生说她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过于焦虑引发的神经性皮炎。

蔻廖俯身在沙发旁边的小几上拿过医院开的抗组胺药,药吃了一周并没有什么用,症候一点减轻的迹象都没有,而且吃了这种药之后人特别困简直像被抽了筋。她准备吃了药直接睡觉。她打开药盒,发现药已经吃空了。她记得还有一盒被她收在抽屉里,抽屉拉开时她看到乱七八糟的一堆杂物中的那张CD。

她愣了一下,伸手取出那张CD,在灯下呆呆看着CD封面上的男人。男人身材颀长,瘦却结实,上身穿一件针织的纹理清晰似乎是麻类的白色短袖T恤,露出的胳膊肌肉健硕,一条深蓝色面料飘逸稍微有点宽的西装裤,留着发梢刚及耳上的中分黑发,眉睫浓黑,眉型挺拔,黑眼睛似乎在定定地注射着蔻廖,沉默不语却仿佛有很多内容,眼神中又有一种神秘气息,如雕刻般俊美的水滴鼻,人中脊清晰,上唇清晰的M型轮廓,精致得像画出来的,下唇比上唇略厚,饱满鲜嫩,脸型线条棱角分明,硬朗的下颌角和略方的下巴,英俊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唱片封面上的男人叫单场。

十二岁小学毕业那年暑假,蔻廖第一次见到十七岁的单场,瞬间就被单场攫住了,她深深地迷恋上了他,蔻廖今年二十六岁,单场依然是蔻廖活这么大遇到的最令她惊艳的男人。

这张唱片是单场送给蔻廖的,蔻廖把唱片放进了CD机里,这台CD机是老古董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听CD。电吉他有些尖锐的声音弹奏出懒散缓慢的节奏,男人低沉厚实的声音如酒般流淌在房间里:

红色玫瑰在金色夜晚凋零

你黑色长发掠过我黑色眼睛

我想带你穿越黄色沙漠

追寻红海消逝的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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