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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阵沉默,杨骎咀嚼着刚才抽到的那句签文。心情很是失落,和她所求之事背道而驰。当着景利的面,她要收敛情绪。

“两位施主可要留在寺中用斋。”两人闻声转身,见一个老僧,须眉苍苍瘦骨嶙峋,正双手合十向景杨二人浅浅施礼。

两人赶紧恭敬回礼。“打扰师傅清修,若不麻烦,倒想讨杯茶喝。”景利欠身回答。

“随我来。”老师傅笑容可掬。

景利和杨骎跟着老僧绕到后院。这是一个依墙角用几竿楠竹简单搭起来的凉棚。中间一张海棠红的木桌,高度刚好到景利膝盖。四个脸盆粗的木桩分放四周充当凳子。老师傅让景利两人稍等片刻,自顾在棚后的灶上忙起来。走的近了,景利注意到南边的木凳是原本就生长在这里的木桩。手臂粗的树根延伸到一米开外。虽已枯萎,根系的张力尚在,给人一种情愫——敬畏又惋惜。景利蹲下身,抚摸着树根,数着年轮。

“多少圈?”

“27圈。”

“嗯......”杨骎抬头看着凉棚顶。

“它活着的时候,定是一棵参天大树。”景利最能读懂杨骎的微表情。杨骎轻轻一笑,也蹲下身来:“是,二十七年......”杨骎有些感伤,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视剧,女主角有一个下辈子想当一棵树的愿望,原因是不想和家人分离。年幼的她信以为真:树,该有那份安定。而今看着这树桩,二十七年之后不知又是多少年,终究留她孤身一人。

“想什么这么入神?”景利碰了碰杨骎。

“下辈子,你想当什么?”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好好回答就好。”

“我想想......我做一只鸟吧,来去自由了无牵挂。你呢,若有来世,你要做什么?”杨骎默不作声,只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我锯了它打成这桌子将近50年了。”那老僧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端了茶水,从灶后徐徐走来。

“老师傅好手艺,好一个就地取材。”景利语气略带两分嗔怪。

“手艺算不得好,物尽其用吧。我来到这里时,它已经干枯了。老主持说早些年被雷劈了。任由它腐烂也怪可惜。锯了它做了这一桌四凳,搭了这棚子,给它,也是给我遮蔽烈日风雨。山中岁月,迎来送往,一晃眼竟是一个甲子。”老师傅一边说一边布茶,示意景利二人落座。听了老师傅的话,景利恭敬向他合十一拜。老和尚微笑着向她压压手:“新煮的茶,二位尝尝。”景利揭开碗盖,熟悉的木质清香。碗中寸许芽心条条挺立,如陈枪列戟,在赤金的茶汤里升降沉浮。景利捧起茶碗向老师傅微笑道:“师傅破费了,这三年的白毫银针......”

“一杯清茶而已,惯常之物。”老和尚打量着景利二人继续道:“二位刚进小庙,老僧我就看到了。想起多年前来这园中种下梨树和茶树的少年人,也是你们这般年纪。有一刹那,我竟把你们当成了他们。细一看,原来是两个姑娘。盖然不是那两个少年人。算来昔日的少年郎也是耄耋老者。也许早就忘记了当年之约。一年年梨花开落,茶芽成荫,终是没有回来过。这些年茶芽一瓮瓮采收,每一瓮茶都存放三年,每一瓮等来不同的人......世事自有缘法。”老和尚喝一口茶:“每一瓮茶的味道皆不同。”抬抬手,示意两个姑娘喝茶。

杨骎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茶沫:“老师傅可有要等的人。”这一问云淡风轻。

老和尚微笑着看着杨骎道:“老僧等的人可能再也等不来了,姑娘等的人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姑娘这番辛苦,该让他知道。”

杨骎低头默了默“这个老和尚洞察悉微。我对她的好,她该是知道的。若说出来,她会有负担吧。现在就很好。‘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是了,无论我在她心中什么位置,我既引她为知己,又何须要求伯牙子期。”

景利听二人说话,不明就里。心神都在茶里。入口温暖润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觉得茶中有一丝淡淡的梨香。”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每年寒食采茶,满园梨落缤纷,相互承接。这茶沾染了花气也是有的。”老和尚应承道。

“师傅出口成章,说话不落凡俗。您是传说中被古佛青灯耽误的文学家吧!”景利赞叹到,“前面佛堂的签筒,想必是出自师傅之手。”

“见笑见笑了,白须老僧不念佛经偏好诗。”老和尚笑道,“平生也就读诗这个爱好了。”

三个人就诗经楚辞、盛唐文化、两宋情怀聊开来。实际是老师傅给两个孩子讲了一堂汉语言文学课。杨骎是优等生,景利......不谈也罢。

临走时,老师傅把余下的小瓮茶送给二人。回校的公交车上,景利把头斜靠在杨骎的肩头喃喃道:“山上的老师傅不像出家人。我在想或许他就是其中一个种茶人。少年时的他和好友来到这山上,一个人要种茶树,一个人要种梨树,争论不休,各自退了一步。约定......约定......”

“约定梨花初雪时,回来山中一起采茶读诗。”杨骎接过景利的话。

“想想那画面就很美。”

“可惜‘梨花最晚又凋零,何事归期无定准’归来只一人。”

景利坐直身子扭头看着杨骎:“哎,你也太悲观了些。能不能盼点好。你这一句诗生生把一段美好结局的伟大友谊推就成悲剧。可惜了老和尚这一瓮好茶。”

杨骎没有答话,一直以来她相信事情的结局都有先兆。屡次验证,尽皆如此。如老僧和老友种下的梨树,如她送景利的木石前盟。她开始责怪自己又在胡思乱想,总把些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一起。狠狠拽紧拳头。用指甲掐进手心的疼痛感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余光里景利捧着那个土陶罐子剑眉微展。

杨骎神情恍惚,隐约听景利说要把寄给谁。含含糊糊点点头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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