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杨骎19岁那天,景利把她送上了回家的汽车。景利买到的车票是在正式放假的第三天。情况和国庆节那三天一样,寝室里又只剩下景利一人。这天上午饥肠辘辘,出门觅食的景利倏然想起“田螺姑娘”。那天在汽车站,杨骎说田螺姑娘不是她,景利误会了。说田螺姑娘肯定会再出现,让景利时时留心。景利见惯了杨骎高深莫测的神秘模样,说话总留三分,让人琢摸不透。田螺姑娘若另有其人,那自己就欠某个人三天饭钱。欠杨骎也罢,欠这个人也罢,终究是欠了。景利相信因果,欠别人的终究是要还的,怎么样还未可知。阿婆说司命星官的命簿上早就写好了人事纠缠。比干还了心,蔺相如还了璧,林黛玉还了泪......肉眼凡胎,到底是欠下的还是收回的,谁又说的清楚。索性丢开,随遇而安。这样想来,景利把田螺姑娘全然丢开。
错过了饭点,去超市捡了面包、牛奶、方便面。排队结账时被冲进超市买水的人抢先。正要发作,听那人先开口:“景利?这么巧,你还没回家?”“吴老师好。”正是吴宪,抱了三五瓶水往收银台上放。
“买这么多方便面?没钱吃饭了?”
“啊,嗯嗯。”景利不解释。快速结束对话的方法是对方说什么便是什么。
结完帐,吴宪似乎有意等着景利,和他前后脚出了超市,见两米远台阶上站了两个人,尹诗业仰着头正给乔一和说着什么,后者也看见景利,眼光中的意外之喜一敛而过。“景利,你也还没回家?”尹诗业的声音俏皮可爱。
“还有两天。”景利微笑着回答,“乔老师好。”
乔一和礼貌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景利的购物袋上。景利不自觉把购物袋背在身后。“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去了。”
“我们准备去孟婆山,一起去吧景利。”刚走出两步的景利被叫住,这声音是钱澈。
景利回身,见钱澈微笑着看着自己,一脸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慈爱和真诚。
“你们去吧,我去过了。”
“去过正好给我们当向导。”钱澈道。
“恐怕难以胜任,我还没吃早饭呢,没有体力登山,向导做不成反成累赘就不好了。”
“你只管回去换衣服,我们在食堂等你。早饭包在我身上,小面可以不?”下达命令的是吴宪,一副不容违背的神气模样。
“她不想去不要勉强她。”乔一和伸手拉了一下身旁的吴宪轻声说。
吴宪一个踉跄似没站稳,俯在乔一和肩头耳语道:“她不去,只怕你这一路都要惦记着回来给她送饭,麻烦不?”
见吴宪挑逗的笑脸,乔一和不安地看向钱澈。见他对景利说:“听吴老师的,去吧。”
景利目光扫过乔一和,见他脸面上一副漠不关心的高傲态度,瞬间来了给人添堵的兴致,点头道:“小面就不用了,我这里有面包牛奶,钱老师您等我。”
回宿舍的路上,回想起这半年乔一和给自己添的堵,不由放慢脚步。深呼吸,掏出手机拨打杨骎电话,电话那头一片忙音,没人接。景利有些失落,回宿舍换了衣服,把老和尚给的陶罐装进背包,带上面包边走边啃,去停车场与其他人会合。
吴宪开车,钱澈坐上副驾,尹诗业拉了乔一和前后上了车,留下景利一个人原地尴尬,心一横,上车坐在乔一和旁边。感觉到尹诗业看向自己的灼灼目光——警惕、戒备、宣示主权。景利识趣地把背包抱在胸口,按了一下自己脑门笑道:“我熄灯,全当我不存在,你们随意。”正此时,景利的电话铃响起,是杨骎。尹诗业一把夺过景利手机,摁开扩音:“杨骎。”
“你谁?景利呢?景利怎么了?”杨骎的声音充满惊疑。
景利一把抓住尹诗业的手腕:“我在我在,没事没事的。”
“刚才是谁?”
“没谁,无关紧要的人......”说着,景利取回自己的电话,关掉扩音,“我和钱老师一起去无住寺,没事的,回头给你说,真没事的,真的,先挂了。”
“无关紧要的人?景利,你什么意思?”尹诗业问。
“你这问的,好像很在意我一样?我对你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人啊,彼此彼此咯。”
“说的也是。”尹诗业向后靠在椅背上。
消停下来,景利才感觉左手背生疼,抬起一看,见一条血道从拳峰延伸至无名指尖,想来是刚刚抢手机的时候被尹诗业指甲上的水钻剌的。并不声张,蜷起手指,拉拉衣袖,把伤口遮起来。
“小乔,你们坐好了吗?我开......车咯。”吴宪并不回头,从后视镜对里面的三个人说道。正此时,乔一和拉过景利的手:“你被划伤了没发现?”语气中三分责备。
“不要紧。”景利把手抽回。
“钱澈,医疗包给我。”乔一和盯着景利,伸手接过钱澈递过来的棉签和碘伏。将棉签用碘伏浸湿,托起景利左手。
“我自己来......”景利从乔一和手上拈过棉签,收回左手,自己在那条血道上来回涂抹了,下车把棉签丢进垃圾桶里。等景利上了车坐好,吴宪起动汽车向孟婆山出发。
车到山脚,一行人步行上山。冬日的山景和初秋之时大不同。树木之间少了枝叶的纠缠,显现出冬日山林该有的寂静空灵。累年的枯叶上有残雪未消,时有冰泉幽咽,风过木穴之声。人行其间,自然生出一份闲适、从容。景利跟在钱澈身后,听前面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身后的乔一和拿着相机把山景和行人收入其中。
景利推开无住寺虚掩的大门,恭敬喊了一声:“师傅。”没人回应。院中的苔藓已经衰败,只留下朵朵深褐色的棉团挤在石缝中间。景利走在前面,和上次一样,步步小心绝不践踏苔藓。空无人烟的深山古寺,让人心生敬畏。似乎闲聊、私语都是对神明的不敬,连闹了一路的尹吴二人此时也屏气敛声消停下来。正此时,隐约一团黑棉球滚到景利脚边,让她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痛恨,猛然回身,险些和身后的乔一和撞个满怀。景利低吼道:“乔老师,注意脚下。”捡起那团干苔藓,仔细找寻乔一和周围,并不见有空缺的痕迹。抬头见乔一和身后的吴宪讪笑着向自己示意他脚边的空缺。景利白了他一眼,上前将苔藓种了回去。
殿内鸠摩罗什和善地看着来人。景利拜过佛陀,走到窗边桌案旁,签筒下压了一张字条:老僧远游,留有园中果蔬、灶前粗茶米面,客请自取自便。景利刚看完,字条被尹诗业抽走:“老和尚给咱们准备的自助餐,乔老师,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抛下字条,推着乔一和先向后院去了。景利将字条重新压回签筒下,随手抽出一签: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何意?不懂!思量许久,终不得解。听钱澈吩咐自己去采摘蔬果才回过神来,往后园去。站在景利身后的乔一和拿个景利放下的签筒,也从里面随手抽了一支。
时至隆冬,园中只有白菜南瓜一类,景利选了两个大小合适的送来灶间。见尹诗业正圈了乔一和腰给他系围裙。景利全当没看见似的忙放下果蔬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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