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隗心中微动,目光凝聚。
某人的一生形同画卷,缓缓展开。
原来这正是顾安平生,说那少年生在顾府,却被顾府上下视为异类——
事实远不如韩京所说那般美好,记忆中的顾南天总是那般高高在上,神情漠然,每次见到顾安母子都没有好脸色,这对母子看似身份高贵,实则被安排在一处陈旧别院,轻易不被允许外出。
少年以为他跟两个哥哥并无不同,直到他看见了两个哥哥眼中的厌恶。
出生在顾府的顾安生活并不荣华富贵,吃穿仿佛都是顾府的施舍,顾母早已接受现实,全部重心放在少年身上,顾府不让少年上私塾,顾母便设法求来各种书籍,尽量让少年念书;
顾府不让少年外出,顾母便将所知有限的见闻,全部讲给少年听。
然而这改变不了局面。
顾安从未见过一般大的同龄人,渐渐沉默寡言,每天唯一的乐趣便是看书,他最爱看的是兵书,时常靠在院内唯一一棵槐树下,摇头晃脑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兵法,偏不觉得乏味。
七岁那年。
少年看到书上说世有仙兽,奇特玄妙,顿时心生向往,吵着闹着想看,顾母屡次拒绝,却在少年那年生日,送了一串骨牙项链,称是仙兽牙齿,少年开心得两天两夜睡不着。
那一年,他终于有可以炫耀的宝贝了。
只是年少的孩子又怎知一个被禁足的凡人母亲,根本见不到所谓仙兽?
顾安本想跟两个哥哥炫耀,试图用这种方式拉近关系,但是见多识广的两位顾氏公子一眼便看出那串项链的骨牙并非源自仙兽。
那颗骨牙,至多是颗犬牙。
少年经受嘲讽与屈辱,不愿相信,质问其母,却得知其母真是拿了一枚犬牙,只为哄得少年高兴,他哪里明白母亲苦心,头一次发了脾气,凭什么都出身顾府,只有他不一样?
他也头一次不听母亲阻拦,冲出顾府,扯下代表羞辱的犬牙项链,扔入滚滚乾元江。
他疯了似的大喊,像是反抗命运的不公。
顾安赌气一般钻入乾元城的大街小巷,却捱不过饥饿,悄悄返回顾府。
那一夜的顾府尤其吵闹,灯火通明。
他想返回别院,途中却撞上了顾家主。
他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唯独听见满脸冷漠的顾家主说了一句:
“你母亲,不会再回来了。”
江隗透过重重白雾,清楚看到这一幕,呼吸不由一窒,他是成年人的灵魂,最清楚“不会再回来”这几个字的含义。
不知不觉皱紧眉头,有些不忍。
他刚想继续看下去,心下突然有阵阵感应,瞬间反应过来,抽离意识。
入目是陈设简单的卧室,窗外昏黑。
“这么久了?”
他看到外界的天色,微微一愣,再看门前,隐约站着一道身影。
“小公子。”
“晚宴马上开始了,夫人叫您过去呢。”
门外响起少女清脆好听的声音,似有疑惑。
江隗听出声音的主人是素云,马上收收心,出声回应,推开房门,果然看到素云和碧月两个丫头站在门口,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眼看有人回应,二女才松了口气。
碧月庆幸道:“方才叫了许久,小公子总不应,又不见烛火,吓得我们还以为小公子出事了。”
“不许胡说,小公子能出什么事?”
素云马上瞪了碧月一眼,然后小声道:“夫人叫小公子快些过去,今夜老爷和两位公子还有小姐他们都在,一家人都盼着您回来呢。”
“刚刚睡了会,多谢你们了。”
江隗轻声一笑,眼中却泛着微微冷意,方才所见的一幕幕挥之不去。
全都盼着我回来么?
或者说,盼着顾安回来么?
“你们候着,我这就去了。”
他表面不露痕迹,昂首出了庭院,不料韩京仍然站在门口,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韩京马上见礼:“小公子终于醒了。”
“倒是叫你久等了,走吧。”
江隗压下心中悸动,微微一笑。
他跟在韩京身后,直赴晚宴,尚未入正厅,便见四野寒风萧瑟,烛火幽幽,大门恰在眼前,分明灯火通明,却如一张大口。
他脚下微顿,随后坦然步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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