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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合作社成立没几天钱老大就病了,临死前让妻子把钱有利叫来,对钱有利说:“有利,爹不行了。你当上会计了,爹也算了却了一件心事。爹这一辈子虽然没有当上太大的官,但是,无论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爹都还吃得开叫得响,就连那些比你爹的官大的人都不敢小瞧你爹!至于老百姓,哪一个不是仰着头看你爹!说到吃喝,虽然一日三餐不全是山珍海味,但是,一些好吃的东西都吃过了,好喝的也都喝过了,全县有几个能赶上你爹的!至于穿戴,就更不用说了,爹知足了。你们兄弟两个,你哥为咱钱家已经挣够了面子了,如今他的官也坐得稳稳当当的,爹对他没啥遗憾和牵挂的,只是对你不放心。”

“爹,俺不是好好的吗,您有啥好担心的。”

“你眼下是没啥事,爹担心的是以后。如今的钱家已经不是过去的钱家了,别人就不用说了,你看看咱钱家,都是一个祖宗,看上去都和和气气的,当为难招灾的时候,哪个不是自扫门前雪,各有各的小算盘。之所以还没有和咱闹掰了,是因为爹还活着。一旦爹死了,恐怕没有几个人能买你的帐,哪有实心实意地帮你的人?到那时候,你哥在济南,他就是有心帮你也是鞭长莫及。让爹最放心不下的是咱家的死对头李文翰,钱、李两家的仇已经没有调和的余地了,他早晚会找你算账,爹担心你不是他的对手。要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不管遇到啥不顺心的事,一定要能忍一定要忍、能让的也要让,千万不能争强好胜把人都得罪了,要留有余地和后路。”

“爹,俺知道了,俺会加小心的。”

尽管钱老大苦口婆心,把所有能想到的事都一一嘱咐了一遍,钱有利嘴上虽然也答应了,心里却并不在意。以为钱老大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眼下已经把杨占全拿下了,再略施一点小手腕,就能把他玩的滴溜溜转。张忠良虽然是贫协主席,已经名存实亡成了,不过是聋子耳朵摆设。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值得一提!至于李文翰,钱有利以为李文翰除了嘴上的功夫比自己强,再就是有一身力气,除此之外啥本事也没有,过去是自己手下的败将,现在俺是城关村的大总管,虽然不能一手遮天可也能遮一大半,小小的李文翰依然是小菜一碟,收拾他易如反掌!老头子,你就安心地走吧!等俺把李文翰收拾了,给你上坟的时候会告诉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俺比你还厉害。

“有利,爹的日子没有几天了,赶快让你大哥回来。”

“爹,俺这就派人去给俺大哥送信!”

钱老大死后的第二天,大儿子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县里的某些领导和一些部门的头头也都一拨接一拨的到钱家吊唁。加上亲朋好友,一时间,钱家又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比娶媳妇都热闹。

钱老大出殡的场面依然非同一般,从钱家大门口到坟地的路上,不仅全是人,而且鞭炮接二连三,风光无限。

钱有利面上似乎痛苦万分,心里却得意洋洋。心想:怎么样?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场面全金县谁比得了!钱家过去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想把俺钱有利整趴下了,是痴人说梦。

多少年来,黄河每隔三、五年就发一次大水,每次发大水都造成千上万亩土地被淹没、数不清的房屋被冲毁、大批农民流离失所沦为乞丐。合作社成立后的第二年初级社变成了高级社,春天国家决定抽调民工彻底治理黄河。并规定,完成任务和超额完成任务的,国家分别给予补助和奖励;完不成任务的任务转入下一年,也可以以钱抵工。按照上级的要求,城关村应该出三个民工。县政府的文件一下来,城关村就立刻传开了,很多社员一听说到离家很远的地去修黄河大坝,而且一去就是半年,没人愿意去。

杨占全立即召开队委会研究民工的具体报酬和人选。报酬很快就定下来了,本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古训决定:不管谁出民工,也不管干不干活,从离开家那一天算起,每天十二分。接下来又经过一番讨论也把出民工的人定下来了。杨占全是社长,有他亲自去做动员工作。

城关村有几百口人并不缺劳力,何况报酬也不低,满以为虽然不会争着抢着地去,但是,也不至于没人去。结果,找本人一谈都不愿意去。不是本人说了一大堆不去的理由,就是老婆叫苦连天死活不让去。再不就是老人出来拦着。弄得杨占全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除了管委会定的人,杨占全又顺便找了几个人,尽管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杨占全从社员家出来,正垂头丧气地朝前走着,钱有财迎面走了过来。杨占全心想,钱有财身体不错,家里也没有特殊情况,他去比谁都合适,赶紧迎了上去。杨占全哪里想到,不等他把话说完,钱有财就火了。

“杨社长,你是不是想让俺去修黄河大坝啊?”

“是这个意思。”

“杨社长,你年龄也不算小了,咋说话跟小孩子一样呢?你这不是把俺钱有财当傻子吗!”

“你这是说的啥话啊,我咋拿你当傻子了?”

“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别说一天十二分,就是一天二十分俺钱有财稀罕吗?俺不去,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要打俺钱有财的主意!俺说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钱有财,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谁也没强迫你,你说得是啥话啊,咋一点礼貌都没有!”

“咋地,嫌俺说的话不好听是不是?你说俺应该咋说?你让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活受罪,难道还让俺谢谢你不成!以后说话办事动动脑子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说!不要以为自己是社长,不管对谁都可以发号施令!明告诉你吧,对别人发号施令可以,对俺钱有财不行!否则,别怪俺钱有财不给你面子!”钱有财说完扭头就走了,一边走一边说:“你不就是当过几天兵吗,凭什么跑到城关村来当社长?老子把你当社长你就是社长,老子不尿你,你狗屁不是!”

杨占全自打来到城关村,还没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但又无可奈何,狠狠地跺了跺脚,气呼呼地回办公室了。进了办公室往凳子上一座,脸耷拉着有二尺多长,一句话也不说。

“咋地啦,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张忠良问道。

“唉!过去动员人们去支前也没有费这么大的劲,如今解放了,都过上好日子了,反倒都怕苦了!出民工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干嘛都死活不去!我真不明白,人们这是咋地啦,咋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唉,当干部哪有不碰钉子的,碰钉子的事以后还会有!别生气了,这么大个城关村,不信找不出三个民工!”

“我不在乎碰钉子,也不是生一般社员的气,而是生…”杨占全看了看钱有利把想说的话又咽回去了。

“生谁的气?”大伙问。

“有的人说自己体格不行干不了那种活,去了也白搭;有的说老婆有病孩子又小,家里离不开他;有的说父母年纪大了,年老多病,没准哪天说走就走了,自己不放心;还有的说,给多少工分都不稀罕,遭不起那个罪;有的人说的理由虽然都是推辞搪塞,有的说的话虽然难听点也不算过分,可是,钱有财他…”

杨占全本来想说钱有财说的话不是人说的话,看了看钱有利没有往下说。大伙先是一愣,接着几乎异口同声的问钱有财说啥了。

杨占全低头不语。

虽然杨占全没有说钱有财是如何说的,但是,钱有利也心知肚明,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不但不觉得难为情,反而饶有兴趣地想听听钱有财到底说了些啥。

“你看你,你是不是以为俺和他是亲叔伯兄弟,怕俺听了不高兴?俺钱有利的肚子虽然赶不上弥勒佛,还不至于心胸狭窄到那种程度,他都说啥了,你尽管说!”

杨占全把钱有财的话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你们说,他说的是什么话啊?我好赖也是个社长,你就是不把我这个社长放在眼里,总不能连一点礼貌都没有吧?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人!”

钱有利一看杨占全垂头丧气笑了。心想:杨占全,到现在你还跟个傻子似的,还不明白钱家人——尤其是俺们这一支都是什么脾气秉性。这回知道了吧?对其他人你可以想咋地就咋地,谁也不敢龇毛!而钱家人的头不是谁都能剃的,以后遇到事掂量好了再下笊篱,不然的话,事情不好办不说,如果把钱家人惹翻了,你这个社长不仅不好当,能不能当下去也说不准!不过,也不是不好解决,办法很简单,有什么事先和俺钱有利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再去办,管保你顺顺当当的!否则,只能自讨没趣!

“杨社长,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俺问你,啥样的话像话啥样的话不像话?像不像话那得怎么看!在座的谁不知道,脱坯垒墙活见阎王,挖河筑堤不死也得扒层皮。修大坝不仅是累死人不偿命的活,而且离家又这么远,抛家舍业已经够惨的了,住的是席棚子,睡得是地铺,那样的罪谁能遭得起!如果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吃片药都没地方弄去。如果得了大病,不等到送回来,可能小命就没了!哪赶上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睡热炕头舒服!别说钱有财,就是傻子也不愿意去!杨社长,虽然钱有财的话不好听,可也说的是大实话,不像有些人虚头巴脑地净说些你爱听的漂亮话!杨社长,既然事情这么难办,俺有个最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告诉县里,就说咱们抽不出人来不就结了,干嘛费这个脑筋!”

“就这办法啊?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呢,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咱们城关村好几百口人,居然连三个民工都找不出来,传出去还不让人家笑掉大牙啊!咱们当干部的脸往哪搁!再说了,上级能答应吗!不仅不答应,还的挨一顿训!”

“你管那么多干啥!反正咱也损失不了啥,谁愿意笑让他笑去好了!至于上级答应不答应挨不挨训,那就看你的章程了!”钱有利可能觉着自己说的话也太没水平了,又装模作样地说道:“俺也就是这么说说!老百姓讲话了,自己的梦自己圆,你是社长,你自己看着办吧。”

“钱会计,我没有那个胆量也没那个章程,你也是管委会成员,你去给县里说吧。”杨占全急眼了。

“杨社长,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如果谁不同意你的意见你就将谁的军,以后谁还敢说话?既然俺的意见不对就当俺没说行了吧,你何必这样呢!”

张忠良对钱有利的话又气愤又感慨颇多,在心里对杨占全说:“杨占全,你以为钱有利、钱有财是通情达理的善良之辈啊!这才刚刚开始,比这更猖狂的事还在后头呢!杨占全,当初选举的时候,你为了让钱有利进管委会亲自到群众中做工作,管委会分工的时候你又极力推荐钱有利当会计,如今你明白俺和王志刚为什么反对钱有利进管委会和当会计了吧!你自己酿造的苦酒只好自己喝了!”

张忠良虽然这么想,但是,没有明说。钱有利的胡搅蛮缠肆意妄为,又让张忠良大为恼怒。

“钱会计,让你这么说,钱有财反倒有理了!你明明知道钱有财目中无人,你不但不批评他还替他辩护,到底还有没有是非观念!钱有利,现在是管委会在开会,不是闲谈唠嗑,希望你正经八百地发表意见,不要胡搅!”张忠良说道。

“张主席,你除非不说话,说话就挑俺的毛病!你们不是也说出民工很苦吗,你们说不是消极话,俺说就是消极话,你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钱有利,你既是管委会成员,又是会计,你说的那些话,那一句像是在研究工作?那一句是正经的话?请你不要再讲那些不着边际的歪理!钱会计,下面请你说说民工的事咋办吧!”杨占全急赤白脸地说。

“你们这是在说理吗?是在攻击人!好了,俺不和你们计较了。杨社长,你让俺说民工的是咋办,就一句话,告诉县里咱们抽不出人来!”

“你说得轻巧,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呢,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咱们城关村好几百口人,居然连三个民工都找不出来,传出去还不让人家笑掉大牙啊!你能不在乎,我杨占全能不在乎吗!再说了,上级能答应吗!”

“你管那么多干啥!反正你也没啥损失,谁愿意笑让他笑去好了!至于上级答应不答应那就看你的胆量和章程了!”

“我没有那个胆量也没那个章程,你也是管委会成员,你去给县里说吧。”杨占全急眼了。

“杨社长,既然俺的意见不对你的心思就当俺没说行了吧!老百姓讲话了自己的梦自己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俺还不管了呢!”

“钱有利,从开始到现在,你说过一句正经话嘛?不管啥会议,你不是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就是说些斗嘴怄气的话,弄得会议没有一次是顺顺当当的开完的!你不但不难为情还比谁都仗义,你自己说,你到底想干嘛啊!你心里除了你自己还有别人吗!钱有利,俺警告你,你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俺就提议开社员大会罢免你!你如果不愿意参加会议,就一边呆着去,没有你这个臭鸡蛋,照样能打槽子糕!”张忠良说道。

“罢免俺?现在不是土改时期了,你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了,别自不量力了,你办不到!张忠良,你的手太长了什么都想管,你如果不知趣继续飞扬跋扈的话,你的贫协主席的帽子恐怕戴不多长时间了!”

“钱有利,俺张忠良不是不知道你哥哥在省里当官,对俺用不着敲山震虎!钱有利,俺张忠良长这么大怕过谁!别看你哥的地位不低权利也不小,而俺只不过是一个村里的贫协主席和副社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是,你哥的权利对俺张忠良没有什么用!也不是俺小瞧他,他也没有那个胆量!你要是不信就去找你哥,看看他敢不敢!”

张忠良一席话还真把钱有利镇住了,钱有利不知道张忠良为什么敢说这么大的话,难道手里有什么令他哥哥也不敢动他的秘密武器?钱有利蒙了,不敢再说话了。

“大家再想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人选。”张忠良说道。

“俺倒想起一个人来。”王志刚说。

“谁?”杨占全为之一振。

“李文翰。”

“拉倒吧,我早就想过了,他人虽然不错,可家里真的是老的老小的小,根本脱不开身。”杨占全的心立刻凉了一大半。

“实际上你不了解李文翰,他不仅是个又朴实又能吃苦的人,而且还是个通情达理好说话的人。别看他家里有很多困难很难脱开身,但是,只要把道理给他说清楚了,他是不会拒绝的。另外,他和王振岭的关系最好,只要他同意去,王振岭的工作就好做多了。所以,你做通了一个就等于做通了俩。能去两个,对上面也好交代多了。”

“不过,就他家那个情况,让他出民工,离家远不说,一去就是半年,也太难为他了。”张忠良说。

“张主席说得对,俺刚才之所以提他,是在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才想到他的。说句良心话,让他出民工俺也于心不忍。不要去找李文翰了,就是他同意去也不能让他去,还是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人选吧。”王志刚后悔地说。

“王志刚,说什么于心不忍!什么难为他了,难道他不是城关村的社员?让别人去你啥也不说,好像是应该的,一说让李文翰去,就好像欺负他似的,希望你们一碗水端平了!就是端不平可也得差不离!”钱有利说道。

“钱有利,李文翰家的情况在城关村可以说是最困难的,我也认为让李文翰去不近情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无论让谁去,都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研究来研究去也没有找到其他的人选。杨占全只好改变态度决定让李文翰和王振岭去了。考虑到钱有利好出尔反尔,最后问先头定的那几条不变吧。

“你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余吗!杨社长,我真不明白,让别人去你啥说的也没有,一说叫李文翰去,你咋就婆婆妈妈的!一天十二分已经不少了,你是不是觉得太少了,打算一天给他十五分啊!”钱有利把杨占全挖苦了几句。

“我觉着不多余,有必要再明确一下好!钱有利,不是杨社长婆婆妈妈的,是怕有些人事后挑毛病!钱有利,你不是说一碗水要端平了吗,既然十二分不少了,钱有财为什么不去?不去也没关系,为什么还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你一碗水端平了吗!端不平也没关系,总不能胡搅蛮缠里里外外都是你的理吧!”张忠良驳斥道。

钱有利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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