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镇紧临大沙河,河水清清,缓缓流淌,两岸杨柳飘拂,柳絮纷飞,河边草地上牛羊成群,牧童横笛,繁花似锦。镇里房屋多砖瓦房,灰砖青瓦白墙,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一座古朴周正的中原小镇。
烟厂就在大沙河边。夏天,雨生会寻空子去河里游水,他只会个狗刨,双手在前面交替刨水,双脚在后头交替着踢水,确实像狗刨。
抽空还要回家侍弄地。秋天种下了麦子,今冬下了几场好雪,麦苗长势良好,如果开春天不太旱,再把肥施足了,估摸着收成不赖,三亩地收个千把斤,能行。再换些棒子面、糜子面搅和着吃,爷俩就不会饿肚子。
民国31年,黄泛区大旱后又遭蝗灾,加之多年战乱不绝,民生凋敝,政府基层组织瘫痪,社会力量孱弱,人心涣散,一盘散沙,赓即,爆发大饥荒,中原大地饿殍遍地,灾民背井离乡,流离失所,饿毙者、逃荒者数以百万计。灾民易子而食,人道灾难惨烈,不忍一一列数。
一天,二伯夏侯清明踅摸到烟厂食堂来,找到雨生,拉到僻静处说话。二伯说:“日本人已经占领了俺半个中国,这亡国奴俺们眼看就要当上了,恁还有心气劲儿在这干啥活儿?俺组织下一支抗日游击队,已经有七八十号人了,恁参加进来,中不?”雨生说:“中!中啊!咋不中!”扔掉手里抹布便要随二伯走。却被二伯拦了,说:“跟恁爹打个招呼。过两天,俺再来找恁。”
那是一个盛夏,天气酷热,太阳火辣。树上的蝉刺刺啦啦尖叫着,热闹极了,倏忽,歇一会儿,万籁俱寂,须臾,却又刺刺啦啦叫起来,便又热闹,如此反复不已,喋喋不休。
午饭过后,后厨捯饬完毕,大伙儿抽袋烟,纷纷都歇晌了,霎时鼾声雷鸣。
雨生把褂子搭在肩头,赤着上身,往镇中走去。
吃了几年饱饭的少年,已不再是骨瘦如柴面孔灰白,虽说不上有多壮实,却也出落得虎头虎脑,目光炯炯有神。头上的疖早就好了,一头发茬,粗硬如针,脸上的癣也消失不见,那脸膛,黑里透红。
雨生去街心丁字口李记铺子找惊蛰。
前院,哑巴伙计比比划划哇啦哇啦冲他好一通嚷嚷,雨生没听明白他嚷嚷个啥,也看不懂他比划个啥,便不张理他,只顾往里走,那哑巴却也不拦着,放雨生进了院子。
后院天宽地阔,却只有两爿房子,一个葡萄架就占下大半拉地盘。朝北的正房,朝西的厢房,正房门脸高大,还有三尺宽的柱廊,厢房经过改造,进深却比正房还深。正房开了大烟铺,厢房就是田小菊的闺房。
雨生咣当推开西厢房虚掩的门,一步就跨进门槛去。绕过客厅的屏风,径直进了里厢,
就惊扰了炕上那俩正斜躺着抽大烟泡的人。
正是盛夏的晌午,天热,那俩人衣冠不整,袒胸露乳,听到动静,把衣襟胡乱掩一掩。
那娘们眼皮也不撩撩,说:“谁呀这么没规矩,那门上不是有环儿吗,拍拍就不中?”
雨生不理会她,冲炕上另一人说:“俺不在烟厂干了。”
半晌,那人说:“咋啦,谁欺负恁了?”
雨生说:“没人欺负俺。”
“那咋不干哩?这饥荒年间,哪块儿还能有白面馍吃?”
雨生说:“俺,俺,俺要出远门。”
那人噌地蹿起来:“出远门?恁弄啥?”
雨生说:“地里麦收了,又种了瓜,待瓜熟了,恁回家收瓜。”
那人说:“收瓜?俺收恁个蛋!恁出啥远门?”
雨生咬咬牙,扭头就走。一边走着,一边喊:“俺还养着两只羊,寄俺六婶家,恁去取回。”
惊蛰在他背后嗷嗷大叫:“敢!恁敢!俺打不折恁腿!”
惊蛰叮哐当扔了烟枪,慌忙下炕,去趿拉鞋,欲去撵雨生,却被那娘们一把薅住,说:“娃大了,恁管不了,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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