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小儿”一个下顿,站到了另一边,不在乎地说:“三年前的那个冬天,我一连几次去河西帮工。不是我多么热心肠,是因为河西比咱村富裕,给喝的酒也好,也足。每次,我都满意地回家睡他一天的大觉,真是舒坦啊!生前的最后一次去河西随礼,不想竟丧命了。那天,在婚礼上,喝得竟是掺假的酒,觉得没劲儿,直喝到西落西山,也没觉得过瘾。连口饭也没有吃,真是扫兴。下饭桌还没有啥感觉,出了屋一见冷风,马上觉得浑身发飘,脚下没根儿,东倒西歪地直要摔跟斗。跟着大家来到溜滑的西大河时,突然觉得脑袋疼,一阵比一阵地直发困地要迷糊,极力想站稳都费劲。有人来扶我,我还逞强地一把推开了。接着就是一个后仰,摔倒在西大河的冰面上,摔得我的手脚就此动弹不得了。同去随礼的人,是七手八脚地把我抬回家,放在了热乎乎地炕头上,就都各自回家了。合该我死啊!知道我喝了不少酒的人,谁也没有向我媳妇和我的亲人们知候一声,关心一下我摔得怎样。”
“李二小儿”打了个唉声,抹了一把眼泪,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媳妇早就烦我醉酒的烂样子了,只给我盖了棉被,就不管不问了。口干舌燥的我,极想喝口水,也没有喝成。我早已是睁不动眼睛张不开嘴地浑身麻木了。可我还自己安慰自己着,忍着吧!一定会象往常一样,睡一宿就没事儿了。可是,我直到睡到了第二天的大中午,也没有动一动和哼一哼,只是微弱的气息还在,看上去真跟熟睡差不多。吃午饭时,我媳妇叫我,我也无法开口应声。她就毛了,才想到,去找我妈来看个究竟……
“哎!其实,我是酒后中风引起了脑血栓,我是有些意识的。当晚一躺下,心里就急切地不住地冲我媳妇喊:‘快去找妈来!顺便找大夫来给我看看!’可我媳妇就是不理会我,只顾领着孩子又吃又玩乐地说说笑笑,根本没把我的事放在心上。看样子,她是也不想理我的茬儿,在跟我置气。我心里这个着急啊!简直就要急出鼓眼瘴了。心说,再这样继续不管我,我是定死无疑了。”
“李二小儿”说着,就惊惧地一抖,哭道:“一想到会死,我就怕得要命,浑身犹如被烈火烧烤一般,干热焦躁地难受难熬,心里更是惊惧地害怕黑白无常把我领走。我不能就这么地死,咬牙挺到第二天一早,总算得知媳妇有些不安地去叫我妈了。心想,我有救了。”
说到这,“李二小儿”惋惜地一拍手,一脸失望地还是失望地说:“哎呀,我的妈呀!好不容易把我妈给盼来了,却没有盼来我想要的东西和结果。我妈和我媳妇,谁也没想着去请大夫来。我想,如此我反倒是真的死定了,我真的就死定了。吓得要死要死的,怕得都不行不行的了。”
“李二小儿”接着哭了两声,才说:“本以为我妈一来,凭她老人家的经验,一定会找来个明白的大夫,给我看看,给我打打针。万万没想到啊。我妈上前喊叫了我几声,见我没有出声,就大放悲声。吓得我媳妇和孩子,都跟着哭叫不止,满屋子是一片不吉利地哀嚎声。我这个气啊,这个着急啊,这个恨啊,这个失望啊失望啊!咳,那就别提了。”
“李二小儿”随即对院子里的我们说:“你们说,我的亲人们,咋就都不想着给我找个大夫来看看呢?合该着我就该是这么大的寿命?难道她们的心,是被小鬼给迷瞪住了,一致认定我死了?”
我们都摇头,谁也不敢跟鬼上身的李二小儿对话。
“李二小儿”哭道:“我妈是边哭边动了动我的胳膊腿,还翻翻我的眼皮,看了看我的脸色,起身竟武断地对我媳妇说:‘你也别哭了。快打发人给各家亲戚朋友送信儿吧!刘俊这是喝酒喝死了。就把你公公的寿材给刘俊用吧。反正他也没有啥病地很硬朗,一时半会也用不着……’我听了,简直就要吓死了,拼命用力想开口说话,想起身证明我还没有死。但不论我怎么使劲儿,不管我怎么用力,心都要被我撕裂了,也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发出声来。可恨,可气,可怜,可悲的是,我妈就命令我的异父弟弟们,把我抬进了给继父准备的棺材里……
“妈呀!那棺材盖儿一盖,我的天就彻底地完全地黑了。我绝望得肝胆俱裂,吓得都魂飞魄散了。我的妈呀,我胳膊腿还都稀溜软乎呢,就被我妈一声令下,放进棺材里,把我给埋了。哎呀,我的妈呀,我死得憋屈,又不值啊!死得好冤啊!”喊了几嗓子的李二小儿——也就是刘俊,难过地再次痛哭起来。
这时,就听得大门外有人在伤心地大哭。原来,是刘俊的老妈。她听李家一个小男孩儿说的,得知刘俊的鬼魂附在了李二小儿身上,就忙着跑来要听个究竟,要看个究竟。在门外一听,刘俊竟是就被自己的一句话给草率地埋了,是万分难过,是后悔地痛哭不止。
门里的李二小儿,连看都不看地哭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我妈也不是有意要害我一死。这就是她明白一世糊涂一时的最大最不该有的一个大失误。现在,我人已经死了,媳妇也改嫁了。如今,也就没有啥好责备埋怨她的了。她晚年安心幸福就好。因为,我死的她前头,就是我最大的不孝。我还哪敢,有她的气啊!”
刘俊妈听了,哭得是无法忍住,后悔不已地说:“我咋就没想到给找大夫看看呢?咋就鬼使神差地认为他已经死了呢?也是啊,给穿衣服时,他的手脚都还软乎哪。”
刘俊妈无论在一旁怎么呼号,“李二小儿”都不予理睬,是圆瞪着眼睛,气氛地说:“可气的是,我那没长人心肝肺的媳妇儿。她改嫁……她嫁人……我没那么小心眼儿,我不反对。毕竟,一儿一女要好好长大啊!可她,好歹也该在我刘家过这最后一个年吧?她也好歹挨过一百天吧?她竟在不到百天内,就急三火四地去嫁人了。她真他妈的没良心!她跟我过十多年了,我可从没有亏待过她呀!你们说,我能让她顺顺利利地就这么地走道儿吗?我能那么便宜这个后夫吗?我要让娶她的大车打炮儿(爆胎)。嘻嘻……那车刚一上西大道,车胎就‘嘭’地一声爆了。哈哈……我折腾着那些娶亲的人直到黑天,才肯绕过他们,才肯让他们离开这村子。
“妈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娘仨到哪里去生活了?也不知过得好不好?两个缺教育的虎孩子,只知道每个鬼节给我烧纸,回回跟个哑巴似的,闭口不把他们的信息说给我听听。我回回都是白争个耳朵在听,累得跟王八犊子样儿,也听不见个放屁声。我想念媳妇和孩子们,也惦记着他们,只想知道他们的近况,根本没有找麻烦和加害他们的意思。每次烧纸,好孬也向我嘚咕几句,好歹也让我心落个底儿,我在那边也好安心啊!”说罢,裂开大嘴伤心地又哭开了。
刘俊的妈边哭,边打发陪她来的孙子,给“李二小儿”拿来一瓶酒,颤巍巍地走过去,递给了“李二小儿”。哭道:“儿呀,都怪妈一时大意,对不起你。让你死得冤了。也怪妈,太粗心,考虑不周,没有想到该嘱咐一下给你上坟烧纸的孩子,该对你叨咕一下他们的事儿。放心吧儿!俩孩子过得都很好,也经常来看我这个奶奶。你媳妇儿也算有良心,孩子都没有改姓,都上着学呢。以后,妈见了他们,一定让他们在给你烧纸时,跟你说说话儿。儿呀!你有啥不痛快和憋屈的,一旦想魔人发泄,就附在妈身上好了。你是个有良心的人儿,是讲仁义的人儿,对谁都没有过坏心眼儿。你今天,怎么就忍心附在李二小儿身上不走呢?你要是妈的好儿子,你要是妈的孝顺儿子,一定要快点儿放过李二小儿,尽快地离开吧!这样,也能给你自己在阴间积些冥福的。儿啊!你想喝酒,妈给你拿酒来了。你就痛快地喝吧!以后想喝酒,就找妈去,千万不能魔人家李二小儿了。快喝,喝完快走吧!”
李二小儿正常时,是滴酒不沾的,这时竟接过酒瓶子,一口气一滴不剩地全喝了。喝完酒后,李二小儿两眼含泪地看着刘俊的老妈,哽噎道:“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世人听,希望人们对自己的亲人,多些关心和理解。一旦觉得不对劲儿时,千万别不闻不问,要尽快找大夫或是送医,免得留下遗憾,免得两下都难安。我不来说说,就憋得心焦忙乱的直不安生,根本没法安心在阴间修行。判官一见,就允许我来一个时辰。可咱村的人,也只有李二小儿有可以攀附的价值。放心!我只对他附体这一回,以后不再来阳世了。儿子不孝,死在了妈的前头,就凭这一条,妈就不要有对不起我的愧疚。妈根本不用后悔和难过,你那个当初的决定。那也是儿子的命!妈要是为我天天在揪心,天天在在自责,儿子在阴间被惩罚的力度就更大了。求您千万别伤心难过,咱都各自保重。我归去也!”
刘俊说走就走,就这么痛快。
话音一落,李二小儿就象根面条,软软地顺着大门,瘫坐在了地上。然后,是双眼微闭,竟打起了呼噜。
刘俊妈弯下身听了听,拉过孙子,对李家人行礼赔情道:“我儿子附体的过错,就是我这个当妈的过错,请你们原谅。真真的对不起啊!但现在的呼噜声,不是我儿刘俊的,刘俊已经走了。放心,刘俊向来说话算话,他不会再来了。他是讲信誉的人儿。我相信,他就是做鬼,也是个讲信誉的鬼。为了让你家二小儿醒来后别有疑惑,别有不适,我们就先告辞了。日后,我会补偿和报答你家二小儿跟我儿刘俊通灵这事儿的。”说完,同孙子鞠了一躬后,领着孙子走了。
过后,李小二儿的脸是不红不白地,像似睡了一觉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看了看无语的大家,接过蝈蝈笼继续编。自己被鬼附身的事,他竟一点的印象也没有,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嘴里一点酒辣的感觉也没有,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也不知是真是假,好多人都说,李二小儿根本没喝着酒,那是刘俊用的障眼法,借李二小儿的嘴,找把酒给喝掉了。
刘俊的妈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开通又明理,儿媳妇急着改嫁,也不说一句不满意的话。刘俊媳妇找的男人也姓刘,孙子孙女自然就不用改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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