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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2月17日,清晨。

长柏山西南面,靠近山麓之地。

第一缕阳光,姗姗来迟,如同迟暮的老人般,缓慢的挤过林间枝杈横生的树干,将一座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一角点亮,也照出了在村口等待的几个身影。

时值正月初九,虽是难得的好天气,寒风却直吹的人往军大衣里钻,火车头帽尚不能缓解头部的困境,恨不得可以拉下来挡住面颊。

早在年前返乡时,村中的青壮们就做好了,结伴离开故地的约定。

然而,毫无温暖之意的阳光,却仍吝啬于自己的“恩赐”,不给他们最后凝望故乡的机会。

只能依稀见到,昏暗的余村之中,几乎每间屋子里都有人出来。

他们早早便同家人做了告别,只为今日,悄然前往距离余村九十里外的县城谋生。

在呼啸的寒风中,男人们轻轻关上了大门。只有身旁满满一墙,码的整整齐齐的柴火垛,成为了这场离别的见证者。

“走!”

十几个青壮中,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斩钉截铁说道。

男人们闻声而动,背朝故土,脚踏晨曦,对抗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几米的冰凌从树杈垂落,却抵不过他们离别的愁绪。

他们沉默的离开家乡,同十几天前的热闹嘈杂,形成了巨大的落差。

而要前往县城,他们还需要步行七八里,前往大路旁的公共汽车站搭车。

——————

寒风凛冽,光秃秃的树枝被吹的胡乱摆动。

阳光好似后继无力,时不时躲藏进厚重的云层当中。但好在,太阳的惫懒,并没有妨碍到天空按时亮起。

随着村子里的第一声哭喊响起,这个人烟稀少的村庄逐渐苏醒,喧闹声震得屋顶上的积雪滑落,全无晨曦时分的冷清之感。

村子里,年纪最大的老祖宗,每年总会在这个时候,坐到村口的枯树下。

这是要开始讲故事了!

在年龄稍大的孩子的招呼下,老人的身边很快便围满了幼童。年纪更年长一些的少年,没有了弟弟妹妹的约束,三俩成群的冲进村庄附近的树林,谋算着改善今晚的伙食,虽说总是无功而返,但只一两次的成功,便足以让这群少年人趋之若鹜了。

小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嬉笑打闹,短暂的冲淡了与父亲分离的悲痛。

女人们各自做着手头上的事情,虽然面容不尽相同,但冻伤的脸颊以及形似胡萝卜般的通红手指,却是如出一辙。

当然,就连不时将头探出矮墙,张望自家孩子这一点,也是大同小异。

只是,偶尔会有两位母亲在收回目光时,不巧对上了视线。羞赧之余,她们会伸出粗胖的手指,对着自家孩子指点几下,以作训诫。继而,两人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简单道别后便自顾自的忙活去了。

自家小孩有老村长顾看,她们自然是极其放心的,只是唯恐皮猴般的幼儿不知礼数,顶撞了她们敬重的长者。

可孩子们如此天真烂漫,老村长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忍心去责怪他们的过分活跃?

小孩子们凑到了一起,七嘴八舌的、叽叽喳喳的,全然不知自己母亲心中的愁绪。

再过几个月,等到积雪解冻,母亲们也要离开自己的孩子,寻找自家男人去了。

而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男人们将会承担起双份的活计,这是他们争取来的对自家媳妇的爱护。但对女人们而言,同样也是一份需要顾家的责任。

“在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一个男娃,出生在了一个比我们这儿还要小的村庄里,那个时候啊,妖怪吃人哩……”

老村长慢悠悠的说起了故事,孩童喧闹的声音逐渐平息,一个个都瞪大眼睛,聚精会神的盯着村长太爷,认真的仿佛后者沟壑横生的脸上随时会播放出他所讲述的故事似的。

一个简单的,少年立志灭尽世间所有妖怪的故事,被村长讲的趣味横生,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般。孩童们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故事的跌宕而变换,时而紧张,时而嬉笑。

老村长默默将一切尽收眼底,对于后辈们的捧场感到颇为自得,更加卖力的讲述起来。

“……”

“……就这样啊,从男娃的三十岁,一直到九十岁。整整六十年,才把人世间最后的一只妖怪,逼到了我们的长柏山上……”

男娃与最后一只妖怪的惊天一战,村长唯恐讲的不够传神,影响听者感观。索性双手配合着战斗情节,不住的比划,手中的拐棍随之上下翻飞,仿佛也变为了男娃手中的神兵利器。

“……他们打了一天一夜,打的长柏山上的空间如同纸片一样,一块块的剥落。但依然没有分出胜负,直到空气里面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漩涡,样子么……就和你们搅水缸的时候差不多。妖怪因此分了神,被男娃一剑刺中了心脏。”

“可是啊,命都要丢掉的妖怪,却看起来特别的高兴,竟然开口说了话:‘原来传说都是真的!’”

“男娃灭了六十年的妖怪,哪里见过会说人话的?愣了一下子,眼睁睁看着妖怪跳进了漩涡,然后和漩涡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临走前妖怪还留了一句:‘妖族将在我王的带领下,卷土重来!’”

村长苍老的声音,学着妖怪的语调,阴沉沉的说道。

岂料……

“村长太爷骗人,妖怪都没上过学堂,怎么说得出……呃呃……剪组红来?”一个稍大些的孩子,似是极不满意妖怪逃脱的结局,伴着鬼脸质疑道。

老村长慈爱的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孩子头顶说道:“是卷土重来!”

故事到了尾声,一众孩童似是发现了有趣的重点,各个拍着手笑闹着:“卷组红来,卷组红来。”

孩子们叫着、嚷着,一哄而散。

一直留神此处的母亲们,不约而同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向着那位村中长者报以歉意的笑容,有两三个脾气火爆的甚至作势便要翻墙而出,好好教训自家活宝。但都被老村长笑着摆了摆手,给阻拦了下来。

而就在此时,一道淡红色的流星悄然从天的尽头疾驰而来,一瞬间便划破了余村上空厚重的云幕,女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愣愣看着前所未见的一幕。老村长抓着拐杖的手不自觉收紧,死死盯着流星的轨迹。淡红色星星的出现,让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飞速前进的流星,竟然瞬间静止在了余村上空,又猛地狼奔豕突起来,速度之快,一秒钟便能产生成百上千个残影。

而正是这些残影,清晰的勾勒出飞星的运动轨迹,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圆环。

流星似乎正是被困在了这个圆形的结界之中。

流星突围的速度越来越快,残影不断的叠加在一起,空中仿佛出现了第二轮太阳。原先偷懒的太阳许是自觉不称职,羞愧的躲进了重新合拢的黑云之中,只余下一轮红日取而代之,照的余村似是要滴出血来。

村中孩童尽数被自家长辈领回家中,偶尔有几个上赶着要凑热闹的,也在吃了一记爆栗后安分下来。

很快,黄泥路上仅剩下了老村长一人,作为旁观者。

老人摇手拒绝了晚辈们唤他进屋的招呼,这是他的责任。看着天空中不断挣扎的星星,他莫名想起来自己年少时,设陷阱抓住的一只狍子。两相比较,后者可要老实的多了。

就在村长陷入回忆之际,流星不知怎的就逐渐趋于平静,天上红日慢慢淡去,余村似乎回到了将暗未暗的晨昏时分。

流星却再次行动,瞬间完成了极静到极动之间的转变,出人意料的没有受到先前牢不可破的阻碍。

可它突围的方向却似乎是个错误,在产生了一团音爆云后,径直冲向了长柏山的山巅。

老村长抬起手,喉咙上下动了动,似乎想要阻止,却无力于自身的渺小,只得眼睁睁看着这座陪伴了自己八十多年的大山,走向毁灭。

然而,来势汹汹的流星,在与山巅接触的一刹那,没有意料中猛烈的撞击声,也没有地动山摇的崩坏。反倒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被远远的弹飞了出去。

相安无事?

怎么可能!

在老人的视野中,长柏山上的画面瞬间支离破碎,如同眼前莫名出现了一块玻璃,又被石子突然击碎。

“空间……一片片剥落。”老村长沙哑着嗓音,复述着故事中的描绘。

空间碎片如同被打散的拼图,离开了它们本来的位置,游离在空气之中,慢慢淡化,直至虚无。而原本的地方,却被幽深的黑暗取代。

黑暗,仍在蔓延。

老村长浑身颤栗,他不知道这种崩坏会不会有停止的那一天,他也不知道在幽深之中,有一个小小的漩涡正在孕育,每过几分钟便会扩大一分。

漩涡外表如墨,比起周围的黑暗都要来的深沉,似乎光线在其面前,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而在漩涡中心处,黑的最为浓郁纯粹,仿佛远远看上一眼,就会把人的三魂七魄卷走。

突然,漩涡毫无征兆的加速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一只浑身长满了黑色毛发的猴子,从中急速冲出。双手配合着仅有的一条腿,矗立在山巅,贪婪的大口吸入空气,在身体里转化成腥臭的白气后,猛地呼出。

黑毛猴子兴奋的用双拳锤击地面,打的乱石飞溅,嘴巴里发出了畅快的啸叫。

寒风吹动它打绺的毛发,露出了丑陋的一张脸,口中犬牙向外交错横生,瞳孔赤红,充斥着暴虐和欲望。

在其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几只外貌相似的同族。而在后来者中,有两只的体型似乎看起来,比前者要高壮些。

只是,兴奋的它们没注意,在嶙峋的山石后面,一道人影悄然隐去,余下一滴水珠,重重的落到雪上。

目光转向漩涡处,数不胜数的猿猴,从其中源源不断的奔走而出。可看来看去,千千万万的猴子中,种族却仅分出了三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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