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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门。

“进来。”

万里刚洗完澡,披着浴袍坐在窗头看文件,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领口露出一片白皙。线条好看的小腿翘着,袍子底似露非露。陈仰走了进来。

“买到了?”“买到了。”

万里迫不及待地接过食盒,双目放光地看着里面的点心,拈起一块来,纵然口水快留下来了,却抬头笑说:“辛苦了,来,张嘴,啊——”陈仰僵硬了一下,俯下身,任由万里把点心塞进嘴里。万里认真地看着他嚼完咽下去,才拿起来一块自己开始吃:“哎,真是怀念,我有多久没回来了,这点心好吃,也不是原先的滋味了。花呢?”

灯光从她柔和的面部线条滑下来,一双眼睁着,很有神,却看不出有什么心情。陈仰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正是七八月炎热的天气,这屋里能把人蒸熟。

翘在膝盖上的脚泡久了澡发皱发白,脚趾反复蜷缩展开着,随小腿轻轻晃了起来,令人心烦意乱,被水洗过的皮肤有一股子皂角味儿,闻久了让人想吐,也不知这司令身上还是屋里熏了什么玩意儿。

“我亲自送去了,罗先生收下了,让我代他谢过您。”

“好的,好的,这太好了。”

万里抱着盒子慢慢地吃着点心,碎碎念着这点心味道不一样了,北平城模样变了。原本万里就出生在北平,二十多岁却跟老人似的追忆起来,有点可笑。

不过这些年确实发生过太多事了。

讲她和她的“二爷”怎么吃糖堆儿,怎么剥松子,怎么看小厮放炮仗,口述的流水账,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甚至传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万里大约根本没有让谁听她讲话的意思,没有营养的单方面倾诉让陈仰站在那里昏昏欲睡,万里并不在意他是否在听。

为了防止真睡过去,陈仰努力用目光描摹着那过于奢华的红木家具上的繁复花纹。

屋里好热,还有除了皂角以外奇奇怪怪的味道。

晕晕乎乎,整个人浸泡在水里一样,司令的嘴唇张张合合,在咀嚼还是在讲话已经不重要了。

良久,她终于吃完了半盒点心,似乎也感春伤秋完了,将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向后一倒:“我要睡觉了。”

万里没有笑,一脸送客。奢侈的大床上挂着白色的绣花幔帐,成堆的枕头和被子里,身材细小的万里像个瘦弱的娃娃。

陈仰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出了门。

确认陈仰走了,万里爬起来,关好门,披好衣服又坐到了办公桌前。

“您出来了。”陈仰出门走到转角处,那里站着个侏儒。男的,才到他腰高,脑袋很大(比陈仰的大),形状不太规则,尤其额角撞凹下去一小块,讲话没问题倒也是个奇迹,圆脸,细缝眼睛,丑得有点好笑,趿拉着一双木头鞋子,还在滑稽地努力不让鞋子走路发出声音。

陈仰说:“她睡了,别打扰她。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可睡觉吗,在这里做什么?”

“找三小姐。”侏儒咧开嘴,像丑陋地划开一道口子,但是很奇妙的是,还偏偏学出点万里笑的模样,大大地咧开嘴(唯一可惜的是,万里嘴小,他嘴太大),两眼弯月一样弯下去,好像想用脸上的笑纹夹死苍蝇,眼尾奸诈地歪斜起来,能把人刮出一条口子似的。

“她睡了。”陈仰侧了一下身,好像想把侏儒挡回去,这个动作没有做完就又停下了。

程碾如因为陈仰的动作得意地晃了晃他巨大的脑袋,倒好比炫耀他脑袋更大,因为矮小,连带畸形的身体也在晃:“三小姐想我呢!”

这下可算恶心到陈仰了,陈仰擦身走过程碾如,低着头说:“既然是丑角,就做自己的事去,说一些污司令清白的话。”

程碾如看了看他,那眼神像他看程碾如。

程碾如再走进餐厅是第二天早上了,万里难得化了妆,红色的口脂敷在嘴唇上,因为一张嘴巴巴地咀嚼早饭而油光发亮。

程碾如坐下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鞠躬,嘴上问好,万里噗嗤笑出来,“慈悲”地挥手让他上桌吃饭。

“我刚到北平,就听人说起那当红生角赵枝云的事迹,只说这姑娘……”

“哈哈哈哈哈哎呦,傻子,人家是个男的!”

“他倒是男的,他爷爷的兄弟却是个婆婆!”

“怎么是个婆婆?”

“原先呢,人家那叫公公,可是公公看着确是婆婆的样子,怎么能叫公公?我索性给您省了事,直接叫婆婆去了!”

“这可省得忒多了。”

“人家叫得省,出名更省,竟是人家六爷爷一捧,立马红了京城!”

“那你可知道咋红的?”

“我可是那赵枝云的亲戚,怎么不知道?”

“吹吧,你是他亲戚?”

“我当然是!我是他六爷爷的亲儿子!”

“浑说,他六爷爷是个公公。”

“我是他六爷爷入宫前生的。”

“我知道,他六爷爷七八岁儿入的宫。”

“诶,对了。”

“哈哈哈哈哈哈,七八岁生孩子?”

“那就得说说我咋短胳膊短腿了。”

“那咋个呢?”

“他六爷爷七八岁,入宫前种了棵发财树,我从那长起来的。”

“嘿,那能长起来?”

“不然我哪来的?”

“说说,咋长的。”

“我就从那树根儿爬出来,喝露水长!”

“那能长大吗。”

“能,就是长得慢。”

“这是长多慢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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