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第一次会跳,是我带她去看外婆。
外婆那时候已经不会走路了,每天坐在沙发上,挂着尿袋。我帮她请了保姆,照顾起居。
前两年外婆膀胱癌,医生说,不动手术,半年。动手术的话,还能有4-5年。人生有几个4-5年啊,我没跟任何人商量,决定手术。只是手术后外婆就不太能走了,好在脑子还算清醒。只是变得嗜睡,每天都要睡12个小时以上。
由于膀胱被摘除,医生建议挂尿袋。不然每个礼拜都要去医院做透析。外婆坚决不挂尿道。她说,以前弄堂里面有个老头,专门帮人家倒马桶的。老头背驼得很厉害,头颈和身体几乎成九十度。外婆说,这个老头就挂着一个很大的尿袋。从背后望过去,这个老头就像把头提在手里的怪物。
不过外婆没多久就妥协了,每周两次去医院做透析都是大工程。需要把她背下楼,到了医院还要排队。每次我都要请假,全程超过3个小时。
外婆最终放弃抵抗,挂上了尿袋。
我去看外婆的节奏保持在一周一到两次,通常在下午四点左右,这个时间外婆通常都醒着,等吃晚饭了。我每次去都会买两条桂鱼。外婆超爱,只是以前不舍得买。我实现了她的桂鱼自由。
女儿很喜欢外婆的尿袋,每次爬到外婆身边,都要去摸。后来学会的动作多了,她会坐在外婆身边,一只手摸尿袋,把脸冲向我,一只手指着她自己的嘴。我每次都会鼓动她,跟她说,把盖子拧开了喝。外婆就会大声让我把女儿抱走。
那天我把女儿抱在外婆的床上,让女儿表演走路。没想到她居然跳了一下,紧接着,连着跳了好几下。我赶紧喝止,叫她别跳了。外婆眉开眼笑,说,床跳不坏的,跳跳跳。
看到外婆和女儿都很开心,我默然地想起上有老下有小这句话。人到中年,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责任。
我们的上一代没什么底子,彤彤辞职在家,我成了家里唯一的赚钱机器。我开始自律了。控制喝酒抽烟,能不惹事就尽量低调。觉得有点冷了,自觉加衣服。鼻子有点痒了,赶紧冲热水澡。我不能生病,更不能倒下。不然家里人就要吃苦了。后来跟蒋云说起这个话题,他也很感慨。他的爸妈早已退休,老婆早就在家里带孩子了。前后三个儿子都要他抚养。他说,其实他很累,外表的光鲜根本挡不住他内心的千创万孔。他是公司的大家长,也是家里的大家长。他说,每次坐飞机他都很怕。他始终没明白,这个铁壳子是怎么上天的。他希望飞到天上的时候铁壳子不要来一个自由落体,他说,不然,他对不起很多人。
梁庄很认可蒋云的说法,他说,你们拿工资的,每个月旱涝保收。所以,你们不会明白拿工资的人,和发工资的人的心态。你们尽到的是个人工作责任,我们尽到的,是社会责任。
如果不是他充分用足了避税的手段,也许我会认可的。
孩子慢慢长大,让我们觉得自己在变老。我始终觉得很奇怪,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老的。可是岁月饶过谁?
家有亲,不远行。女儿出生一年后,外婆过世了。过世前几天,她几乎不进食了。我让保姆喂她喝粥。每天晚上我都会赶过去,喂她喝半杯牛奶。印子卿说,不吃,就是快要走了。我知道她说得对,但总是心里别扭。在公司大厅里,我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她很委屈。只是她不懂我的心。
外婆的最后一晚,我同之前几天一样,抱着她,很慢很慢的喂她喝牛奶,不然她会呛的。保姆也可以做,但是我没让。火焰即将熄灭,我希望是在我怀里,就像我小的时候,外婆喂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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