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在改变。
一周以来乏人问津的病房在这天过后开始出现探病者,而且来人越发地多和频繁。
逻辑很简单,随着聂辰的丧事结束,很多事情都尘埃落定,聂家自然有人手、有时间能顾得上聂珩。只可惜这种早已划分出次序的关怀慰问本就是种伤害,万事皆因果,如今聂珩这里只剩下了寡言、疏离和陌生。
唯一能称作好事的是,他开始关心自己的康复状况,会主动与医护人员说话。
当夜,送走了最后的探病者,聂珩突然没头没脑地发声,“我看上去是不是很可怜?”
没想到他会主动与自己说话的看护当即傻楞,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啊?”
“我是不是可能以后,都没办法正常运动了?”
这倒是确定了聂珩是在和自己说话,但这个问题可比上一个还要难回答。看他的肤色和体格,应该是个喜欢户外运动的大男孩,然而残酷的是,他以后甚至可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看护不可能撒谎,也不能把实情告诉他,思忖再三,取了个中间值,“这个得......依据您的复健情况而定。”
话说得保守,但聂珩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其中渺小的希望?但他没有暴躁,没有戾气,没有自嘲,只是淡淡地笑了,“那可真糟糕!幸好,我还有很多兴趣爱好。”
漆黑的双眸里闪动着点点星光,那是没有人能夺走的,他的光彩。
看护看得有些呆,他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人,哪怕他此刻正苍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我记得你叫王芜。之前的傲慢,我得向你道歉。车祸以来,我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
“哦!我理解的,珩少。”
“不是珩少,是聂珩。”
“可是......”
“在这里,我只是个无差别的病患,不是吗?”
一切听上去是那么地理所应当。王芜有些懂了那束光彩的来源,这个面容尚且稚气的青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气度。无论遭受了多大的肉体疼痛,无论承受着何等精神打击,他始终维持着良好的教养,用理智消化着既定现实,冷静自持,尊重每一个工作者,平等地看待自己,这样的人哪里可怜?
“好,不过你也别再对我说谢谢了。我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你需要什么,直接吩咐我即可。”
“那,帮我买张唱片吧。”
“什么唱片?”
“舒伯特的《冬之旅》。”
聂珩是20岁那年迷上古典乐的,在冬日的阿姆斯特丹。
一切都要追溯到那年冬天的一个寻常早晨,兄长毫无预警地闯入他的卧室,不由分说地将还在熟睡的人连带着被子死死卷进怀里。被惊醒后,聂珩本能地开始挣扎,直到感受到被子透过来的湿意。他不知道一向坚强的哥哥为什么会流泪,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乖乖地让他抱,乖乖地跟他飞往阿姆斯特丹,哪怕考试周在即,他有很多事情要忙。
下了飞机,聂珩方才得知他们此行的目的——来见大妈最后一面,那个性情刚烈的女人不久前被查出胰腺癌晚期......愧疚和自责膨胀得厉害,哀伤和难过瞬间将人湮没,他很庆幸这个时候自己能陪在哥哥身边,但也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于是他拒绝去探望,哪怕这势必会成为生命中的一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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