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北面,北邙山的崇山峻岭中,有一处令人十分称奇的地方,这块地方四周各立一小丘,分别是东面春山、南面夏山、西面秋山、北面冬山。四座山中间有一小石潭,叫四季潭。四季潭汇集从西南、西北、东北流下的潺潺溪水,清澈见底,看得见鱼儿无依无傍,悠然自得。三面溪水在四季潭作短暂回旋后,一路向东南奔腾而去。
荆州刺史石崇的金谷园就筑在四季潭上。
主体建筑是在四季潭岸边和中间铸十二根高大的铜柱,铜柱和铜柱之间用几十根结实高大的楠木衔接,再在衔接好的楠木上密密匝匝地铺上打好了蜡油的光滑木板,把春夏秋冬四山在半山腰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别样、宽阔的空中平台。再依据山势修筑精妙华丽的空中楼阁,因为有平台连接,空中楼阁浑然一体,对映成趣。最引人注目的是平台正中孤立一亭,通体红色,叫红亭。红亭顶上置一镏金风铃,大风时候,摇出清脆的响声,飘越群山,传到遥远的不知处。
今天,金谷园热闹非凡。
园主石崇在这里大宴宾客,赴宴的都是洛阳名士、达官显贵和朝中人气元老。石崇认为只要能请到的也应该请的,都老早一一发了帖子。整个洛阳城都轰动了,人们既羡慕又好奇,羡慕石崇的奢华,好奇石崇这次宴会到底会有多少珍奇异宝让人们大开眼界。
杨骏来了,后面还有孙登,贾谧的二十四友来了,张华、卫瓘、王戎王衍兄弟也来了,司马伦的孙秀揣着司马伦的帖子也昂首挺胸地来了。
看着鱼贯而入的各路宾客,石崇在北山一个隐秘小楼里边看边感叹,真是朗朗乾坤,高朋满座。一会,奴仆来告,客人到齐。
石崇盛装来到平台,机警、有分寸地和各位宾客招呼,身后的一干奴仆及时把礼品赠到每一位打过招呼的人的手上。宾客打开礼品,都瞪大双眼,原来每个客人的礼品都是一株晶莹剔透的珊瑚树。珊瑚树在洛阳城可是无价之宝啊!
石崇与客人一一见面后,走到红亭下,兴奋地说:“诸位高朋,莅临敝园,不仅让敝园生辉,也让石某三生有幸。今日托我有晋和上天之福,风和日丽,花团锦簇,石某与诸位高朋相聚陋园,共饮酒、共赋诗,酒不醉人不归,诗不惊人不休。”
说完,春山楼阁款款飘来一行五彩缤纷的美女,每人托一盘,盘上一壶酒。把个孙秀乐得“咯咯”直笑。
洛阳中宫,皇后贾南风心神不定。
承福以为皇后身体不适,说:“娘娘,要传太医吗?”
贾南风摇摇头:“心病要靠自己把它医好。”过了一会,贾南风又对承福说,“去准备几套平民服饰。本宫要微服出门。”
承福提醒说:“娘娘,着平民服饰,妥吗?”
“有什么不妥,就是要别人认不出皇后。这样才能让天下晓得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下去准备吧!”
承福退下。
贾南风接着对陈舞说:“备一辆马车,要跑得快的马车。不能是皇宫的,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本宫要用的。”
陈舞走后,贾南风一人立在中宫,她心里在酝酿一个计划。计划有些恐怖,她紧咬着牙,身体微微抖动,似乎在体验进入恐怖前的一种快感。
金谷园宽阔的平台上,有晋名士都醉了。
尚书令王衍将手中麈尾飘逸地挥着,玉一般的肤色被酒染成了粉红,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翕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周围围着一群听者,眯着眼,张着嘴,摇晃着脑袋,有的连口水流下来了也不知,但最终什么也没听明白。
孙秀在一边算开了眼,喝着美酒,吃着美食,旁若无人。他才不管什么清谈呢,清谈不能让他飞黄腾达,清谈也不能让他酒池肉林,他明白现在能坐在这里是借了赵王的光,所以想得最多的是如何能吃上自己的,到那时该是多么美呀!这日子也许不远了。孙秀自我陶醉地喝了一口酒,体内暖气直下丹田,“扑哧”,一股臭气从屁股下隆隆涌出,又舒服又畅快。但肚子很快“咕噜咕噜”转起来,他觉得要上厕所了,不管不顾地爬起,向春山行去。
春山上的房子一幢连着一幢,蜂窝似的,孙秀如没头苍蝇进了迷宫,只看见每个门前都立着一个侍女,每个侍女都端着一个盘,盘中放着客人进房所需要的东西。孙秀以为厕所一定在一个避静的旮旯里,所以他只顾往房子深处走,但怎么也寻不到一处类似厕所的所在。肚子逼得很急,步子也不敢放开,他咬着牙,夹紧两腿,靠到一个侍女身边问厕所在什么地方,侍女也不声张,径直把他引向厕所,原来厕所就在旁边。
孙秀一进厕所,大吃一惊,里面还站着两个侍女,也分别端着漆盘,漆盘里搁着饱满的红枣、毛巾、包了厚厚一层蚕丝的竹筹,还有奇香和一套干净内衣。孙秀管不了这些,扯下裤子就拉,畅快惬意。侍女什么也不说,将盘子递给孙秀。孙秀舒畅了,睁眼看着面前的盘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好意思问。想了一会,便大口把盘中的红枣吃了个精光,然后用竹筹揩了屁股,用毛巾擦了手,满意地走出厕所,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侍女说:“你们家主人什么都好,就不该让拉屎的人吃红枣,那多恶心!”
侍女弯下腰行了一个礼说:“大人,那红枣不是吃的,是给大人塞鼻子用的。”
孙秀很尴尬,吱吱唔唔地说:“不是有奇香吗?多此一举干嘛?”便低头返回平台,在原地坐下继续喝酒。
一个侍女看孙秀远去,暗暗笑着对身旁另一个侍女嘀咕:“此人天生一个做贼的料。”
秋山上,走来一个绿衣女人,绿衣女人前面是两个蓝衣小女童,其中一个女孩抱着一张古琴。她们来到红亭下,无声地向四周宾客行了一个礼。蓝衣小女孩把古琴放下,摆好后站到一边。绿衣女人柳眉微锁,朱唇紧闭,粉颊生挥,轻轻走到古琴边,有微风吹来,衣袂飘飘;有艳阳洒下,玳瑁闪闪。王衍的清谈戛然而止,孙秀的酒杯定在唇边,整个平台一下安静,所有的目光都直勾勾盯着绿衣女人。
绿衣女人缓缓盘坐,削葱根般的纤纤细指轻拨了一下琴弦,然后抚琴曼唱:
“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诀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辕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泣泪湿朱缨。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陵辱,对之惭且惊。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绿衣女人边弹边唱,眼眶里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滴在琴弦上,琴弦的颤动又将泪珠溅散到空中,艳阳下的古琴周围似有一团美丽的薄雾。这时,歌声、琴声,还有红亭顶上舒缓,有节奏的铃声浑然一体,宛若天成,好象要把听众带入一个远离红尘的仙境。
一曲歌罢,群响毕绝,连风儿也停了。
“好!”孙秀“啪”地摔碎了一个酒杯,把人们拉回到现实中。人们又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中都多了一个心思,眼光总会时不时瞟向绿衣女人。
潘岳潇洒地端起酒杯,站起,借着酒醉,歪歪倒倒地来到红亭下绿衣女人旁边,诗兴大发,边饮边吟:
“王生和鼎实,石子镇海沂。亲友各言迈,中心怅有违。何以叙离思?携手游郊畿。朝发晋京阳,夕次金谷湄。......”
石崇见老友举杯颂他的金谷园,十分得意,把手一挥,七彩舞女从春夏秋冬四面山上飘逸而至红亭下,宾客们仿佛置身蓬莱,有仙女从天而降。七彩舞女在红亭下长舒广袖,翩翩起舞,绿衣女人一改愁怨,琴声和着歌舞,有如高山流水。
金谷园的“恒舞”开始了。
“......玄醴染朱颜,但诉杯行迟。扬桴抚灵鼓,箫管清且悲。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
潘岳继续醉吟。
“好一个‘白首同所归’”,王戎不会赋诗,便带头喝彩来表现自己。王衍也附和着高喊“好好好,真是好诗。”麈尾又挥得呼呼响。
张华也醉了,举起酒杯,摇摇晃晃,情不自禁地吟颂: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孙秀一动不动,双眼死死盯着绿衣女人看。他突然感觉绿衣女人美目一闪,似乎瞟了他一眼,心便激动地一悸,想:这是女人吗?也和我们一样吃喝拉撒吗?孙秀不敢相信。
只有孙登微闭双目,从进园到此时,盘腿夷踞,不吃不喝。石崇看在眼里,明白孙登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杨太傅的心腹,得罪不起。于是,谨慎地来到孙登身边说:“孙先生,敝园有什么让先生不入意的地方吗?”
孙登的独眼眯缝出一条眼线,斜了一下石崇,低沉而有力地说:“石大人虽富可敌国,但山人在此总有一种憋屈之感。”
“不知先生有何憋屈,说出来,让石某校正,以尽先生之雅兴,消先生之遗憾。”
“石大人,山人是从不自酌自饮的,哪怕是绝好的玉液琼浆。”
“哦,原来如此,”石崇一听,放下心来,提起酒壶,“得罪、得罪,石某亲自替先生满上!”
“怎敢烦劳石大人,山人自知自己身份,难道石大人园中就没有能酌酒的?”
石崇停了下来,说:“不知先生此话怎讲?”
“山人一生最怕女人,也最爱女人。大人园中可是繁华似锦啦!”
旁的杨骏听了,笑着对孙登说:“孙先生着急了,金谷园天下无二的‘四美宴’还没开始呢?”
石崇满足地一笑,故意说:“‘四美宴’也不如孙先生的奇药啊!”
杨骏又抢着说:“有孙先生的奇药,那石大人的‘四美宴’就真正算是锦上添花了。”
杨骏话音刚落,冬山上就飘来丝竹之音,悠远而清晰,沁人心脾。与之同时,红橙黄绿四色美女逶迤而出,个个身若杨柳,面似桃花。平台上的宾客们木鸡一般,呆了。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