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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说,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呢?”

说一不二的张启山无奈地吞回刚才的话,低声回了句“不好”。

“那就不要乱许诺,知道吗?我当你张启山吐个唾沫也成钉,谁知道说出来的话还会收回去。”

张启山也不懂为什么他家夫人对这件事这么上心,想来想去,只怪自己平日里在家待的时日太少,许是令她有些寂寞了,才搜肠刮肚想生个孩子陪她玩玩。于是,体贴的他给张夫人从狗五那里讨了一只听话又护主的狗,命人从军营送回去。

张夫人看着这只狗,把眉头捏了又捏。这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狗再通人性,到底不是知冷知热能分忧的。

狗五上门辞行的时候,正在军营忙碌的张大佛爷刚接完上级的命令回来,不投降也不抵抗,他实在寻不着个进退皆宜的方法。这好容易得空回会议室喝口水,就看到狗五已经坐在屋子里,见他进门,站起来向他点了个头。

“佛爷。”

张启山努力藏着疲惫,大步迈进会议室也让他坐下,“不是说送完就走?你怎么还没走?”

狗五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到底是个聪明人。这九门里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不是走不了的就是不怕死的。当初佛爷赶人走的时候可是半点情分都不留,前脚出宅后脚就烧府,不给留一点退路,遭了不少人的恨。可他吴老狗是个不赶也会走的,孤身一人的时候贪生,觅得佳偶的时候怕死,他没什么大志向,为了他心头上的姑娘,什么他都舍得。

狗五插着手嘿嘿笑,“走着,这就走着。临走想问问佛爷,有么地方还用得着我不咯?”

张启山想也没想就回了句“没得”,等狗五转身要走,张启山又叫了他回来,“走前去看看送到我家那只狗,照料妥当了”。

到底是狗五养出来的,他还没进门,那狗便跳出张夫人怀里去迎。狗五拎着后颈的皮毛把它拎回来,笑嘻嘻地给张夫人作揖说:“这狗来的时日短,还忘不了我这个主儿”。

“该的,忘了才是它的过,”张夫人接了狗抱在怀里,笑着问狗五,“怎着?要走了?”

狗五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要走了,我这也二十几了,总不能一直耽着人家姑娘不是?”

张夫人同意道:“早走早好,你找的姑娘是个人物,日后少不了帮衬你。等有个一儿半女,知会这里一声,也让我尽尽当伯母的心意。”

虽是见得少,但是狗五带着她来拜会时,那姑娘的傲气可半分不输张夫人年轻的时候,那张脸任是谁看了都觉得出挑,再配上这一双眼,唯一个俏字可形容。张启山私下里说,这狗五性子再软也不是个好相予的,只这姑娘骨子里的娇俏持得了他。

狗五起身,“这狗皮实得很,给它吃饱喝足便是。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等一下,”张夫人叫住他,“人家家里若是有什么提亲的风俗,我和启山去便罢,不为难她家也不失九门体面。”

狗五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没那么多讲究,她看中我,我中意她,以后事事顺着她。她既认了我,旁人多说我半句不好她都要翻脸。”

是了,张夫人心想,她对张启山也是一样的,心里再怎么责怪他一意孤行、不懂风情,却容不得别人附和半句,只觉得天下之大唯有自己是有资格说他不是的。

送走了狗五,张夫人心里不知怎的蒙了层伤感,她知晓自家丈夫是个英雄却不是情种,这种话张启山定是说不出口,女人却是爱听的。

张副官从军营带回消息,佛爷要求府里的一干人等全部撤离,想离开的去夫人那里拿钱,不想离开的也定不会弃之不管。佛爷把一队府兵留给他们,护送他们北上。

“这种话,他亲口给我讲才算,”张夫人倚在沙发上不肯听,闹得张副官有些为难。

“佛爷抽不开身,让我转告夫人……”

“转告什么?”

“莫要胡闹。”

张副官憋足了勇气才说出来,若不是传达佛爷的话,他是断断不敢对夫人吐出这种不敬之语的。

张夫人稳了气息,也知张副官夹在中间很为难,便让张副官等了等,自己去书房里写了封书信送给佛爷。

这次送来回信的,是个张夫人认识的亲兵,说是本应张副官送来的,奈何军务委实繁忙,城北有鬼子的飞机投了燃烧瓶,数十的民房被烧了个干净。佛爷跟副官去查看状况,只能遣他来送信。

张夫人自然认识自家夫君的笔迹,从潦草的字迹中看出可他时间紧急。

寥寥几句,张夫人已是看和了然,唤了人去收拾行李,又稳稳妥妥地料理了下人们的去留问题,随后就带了府兵悄悄离开了长沙城。

“夫人何不绕去军营见见佛爷?这一离开,不知多久能回来。”小葵问张夫人。

“见了就舍不得走了,我要憋着怨气才走得出这城。”

他不也是因为这个不敢回么?信里连声告别都没有,只是卯足了劲儿要她怨要她恨,要她走得远远的。

棉衣里裹着的狗呜嗷地清了两声嗓子,冒了个头出来往张夫人脸上看。

张夫人抹了眼泪笑着说:“连你这小畜生都闻到咸味儿了吗?”

狗鼻子朝马车外一扭,使劲嗅了嗅,张夫人把它拖进怀里:“到底还是畜牲鼻子灵,这血腥气这么远还能闻到。”

张夫人把马车的帘子一撩,午后的红霞惹得她睁不开眼。张夫人喃喃自语:“怎着今儿的霞比往的更艳呢?怕不是被旁的东西染的吧?”

小葵也凑过来看,“我倒看不出什么别样,夫人莫要自己吓自己。”

“是人家信里自己说得明明白白,生离死别,何谈夫妻。活着是夫妻,死了就不是了。”

“您和佛爷都是好人,都会长命百岁的。”

生于乱世,活着都是奢侈,又谈什么长命百岁。

张夫人到北平安顿好自己的时候,打了封电报回长沙,心也知可能得不到什么回复,却还是站在邮局等了又等,近了晚饭才回到新月饭店。

晚饭时才听尹老板提起,张启山早就寄了不少钱物过来,多是他从土里带回的宝贝。他说嫁进张家门就是他张家的人,夫人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他要负担的事,哪能再让尹家再贴补的道理?

尹老板虽不缺这份钱,也赞他有责任心有担当,让张夫人在北平安生些,莫要再分了他的心。

她一个女人在这乱世里能用度多少?哪需他把家底都交过来?他无非是做了回不来的打算,要保她一生都衣食无忧。

她本也是打算在长沙陪他同生共死,可又不想成为他的后顾之忧。

“我懂你如是,你又懂我几何呢?”

北平的热头在五月里,院里的狗吵得欢,惹得屋里的人头痛。不过这是张夫人的狗,新月饭店里的上下仆人谁也不敢嚷句不是,喂得皮毛油亮,小肚子圆鼓鼓。

忽而楼下传了声急呼上来,“快拦住!狗跑了!”

张夫人赶紧醒了午睡的困头下了床,鞋尚还没穿好就往外跑,嘴里还招呼着:“可别让它跑丢了。”

“老五的狗,果然记性甚好。”

张夫人寻声瞧去。

花树丛中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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