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的“鹈鹕A300”撕裂了云层,在暴雨中发出沉重的低吼,引擎喷口射出的焰流驱散了大片的雨雾。
海军的正牌运输机可并不是执法队那样的简陋产品,这些超重型运输机专为海军的陆战队量身打造。每架运输机都有着至少三种驱动引擎,它能悄无声息的穿越云海,也能咆哮着砸向战场的第一线,为战线输送源源不断的补给与士兵,与它比起来,即使是帝国最大的空降仓也显得无比小巧,设计这个大家伙的工程师赋予了它形象的名字——“鹈鹕”。
这架运输机则与大部分的有所不同,区别不仅是在颜色上,常规的海军运输机涂装为黑色,而这架则是罕见的低可视度银灰色,最关键的是,这架运输机的规格不太对劲。寻常的鹈鹕是十二个喷口,而这架是十六个,多出来的四个全部加装在尾部位置,从多余喷口的形状来看,这架运输机貌似还能进行曲速飞行?更加奇怪的是,这架运输机的底部更加的复杂,比起常规的“鹈鹕”,它的腹部怪状显然全部是多出来的各式武备。这倒是符合海军的一贯风格,毕竟为高级长官的座驾进行防御性的魔改是那些机械师打发时间的重要途径。
那些机械师曾在面对军部的质询时还铮铮有词:“我们是为了我们长官的安全,我们长官都没说话你算老几?”自此之后,军部下令严查,但风头一松这群人便又开始了,各支部队的长官们也不好说什么,渐渐的也就有了这股风气。
沃克坐在运输机的副座上,看着窗外的水汽不断地从身边掠过,一些撞在玻璃上的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行又一行的水迹。他们现在要去诺德琳驻军基地,尽管据他所知,这个驻军基地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一片荒原,但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他们这支海军舰队往后长时间的综合驻扎地点。
沃克的信息板上有着许多关于这颗星球的资料,这是军部在他出发之后发给他的,从这些资料视频和照片上来看,这个星球算是一个矿业星球,在他们来之前这里几乎遍地都是矿场。地质天文方面的资料显示,这颗星球还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它是潮汐锁定的一颗星球,整个星球分为两半,一半笼罩在黑夜中,一半暴露在阳光下,并且如果没有特殊的因素影响的话,它会永远保持这种状态直到恒星灭亡。
也许是想起了什么,沃克把军队的操作系统从信息板上调了出来,一个机械的女声从其中传了出来:“沃克指挥官你好,全天候战略战术系统开始为你服务。”
“帮我查查工程舰队到哪里了。”沃克漫不经心的问。
“工程舰队在四十九舰队出发后便紧急调拨资源,现已行进到了端点星系外。工程舰队将会在明天开始进行地表作业,预计施工时间需要一个月,考虑到诺德琳星球的暗面极端暴雨天气,施工进度可能会被延误,最迟完工会在两个月后。”提尔给出了它所掌握的资料。
“为什么会延迟那么久?”沃克的眉头皱起。
“诺德琳星球由于常年的矿业开发,导致该星球的大气沉降效应极为显著,加上昼面的水分由于阳光常年直射而大量蒸发,所以诺德琳的大气水循环效应十分的显著。液态水在昼面大量蒸发,随着温度梯度汇聚在暗面,由于暗面的温度较低,所以大量的水蒸气在那里变成雨水,落到地面的雨水最终通过河流重新回到昼面,这就是诺德琳暗面常年不间断暴雨的原因。”
“呵呵......”沃克冷笑,“看来真是给我们找了一个好地方啊。”
穿过最后一层云层,运输机来到了真正暴雨汹涌的区域,一个又一个的巨型射灯出现在运输机的下方,这些巨型射灯像一只只巨大的眼睛一样凝视着雷云密布的天空,也只有它们才能穿透这如同狂潮一般的暴雨。
那是四十九舰队的地面驻扎基地,他们今后很长时间要待的地方,也是沃克要去的目的地。
从星门轨道飞抵这里他们花了一小时,其中从出发到诺德琳的同步轨道只用了十多分钟,剩余的时间都用在了进入与飞向目标上了。这架“鹈鹕A300”虽然是舰队机械师魔改的产物,但想要做到万能自然还是不太可能,在同步轨道以内花了这么久时间,主要还是因为这架运输机并不算那么好的低速与复杂恶劣天气性能,机械师们设计时可从来没想过长官会拿这架宝贝往巨量的雷云中横冲直撞,曲速的设计也好,银灰与武备的设计也罢,初衷都是为了解决长官的一些政治事务问题。这次也一样,领航员与机械师们也都以为沃克将军是要去与舰队统御的代表商讨事宜,所以默认将这架气派速度又快的东西给推了出来。
机械师们这样想也无可厚非,从自己的舰队里出去的长官如果座驾不够牛逼而被看不起,他们这些人也是脸上无光,只不过不知道他们后来看到这架宝贝身上那一道道破损的涂料层痕迹会怎么想。
沃克看着地面上那一盏盏射灯,忽然想到了端点星域的总督戴安娜,那个在这里一手遮天的女人。沃克是不喜欢这样的人的,他虽然有时候会与一些人交换资源,也经常与人周旋,但他从来都问心无愧的认为自己身为军人是纯粹的,所以他天生对于这种手握大权的“割据势力”极其的反感。但说起戴安娜克林特,虽然他不喜欢一个皇子掌握如此大的权力,但他的客观认知却让他无法否认这个女人的优秀。在二十年前,那时他作为少将参加皇室成员的加冕,而戴安娜就是一个十岁多才从帝国中等学院毕业的小姑娘而已,转眼间二十年过去,他从少将晋升为了中将,而那个小姑娘已经成了一方封疆大吏,帝国的任何人见了都要恭敬的称其尊名,细细想来,沃克有时觉得自己活得挺失败。
“沃罗涅夫,这里就是咱们今后待的地方了,有啥想说的没?”沃克看着窗外。
“没有,长官。”待在旁边副驾的副官停下了手中忙碌的工作。
“我记得你结婚了吧?就没点老婆孩子家庭的念想?”
“军人不应该想这些,这是我的责任,长官。”
“真是让人羞愧啊!”沃克抽出一根特供香烟,虽说是香烟但其实是做成香烟模样的脱敏剂,“你到我身边十四年了吧?算上今年你就服役满三十年了,军部也会审查你的退伍公函了。有些个人快要退伍的时候是越来越面目可憎,像你这样马上要退伍的军士还能时刻记住自己是个军人遵守军人的自我约束真是难得啊。”
“长官,我会向军部提交延迟退役申请,新来的人可能短时间接手不了这些工作。”
“是啊......要是你离开了来个新兵蛋子,那可真是一场灾难。诺德琳基地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沃克无奈的叹了口气。
作为沃罗涅夫的上司,他知道这个副官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所以他没有说出一些拒绝的话来,只是默认了沃罗涅夫的解释。从登上运输机以来这位副官就表现得很沉默,沃克也不会去安慰他,沃罗涅夫有家人孩子难道他就没有了么?他的妻子已经去世了,他的儿子现在正在满世界的旅行,与他不同的是,他的儿子或许是物极必反吧,作为一个将军的孩子的梦想竟然是成为一个摄影家。以前的他还会批评儿子,但现在的他似乎有些平和了。他老了,等到这次出勤回去他也就要退休了,在军部发来的意向书上他没有选择任何东西,他并不希望以后进学校教书,也不希望去某个单位挂个闲职,他打算退休后去找他的儿子,拿出多年的那一大笔积蓄和孩子一起开一家摄影公司。或许......试着体验一下孩子的人生也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
议会将他与副手一齐派出来,多半是看上了他们的性格。这种人事安排就像是古代东方的帝王制衡术,尽管真正的帝王不存在了,但议会学这些东西倒是学的挺快。即便他与戴安娜没有根本上的矛盾,但由于双方在某个方向上的立场不一致,所以这个制衡就变成了一个赤裸裸的阳谋。
不过议会那群人这次可能是要失算了,他们对沃克的所有判断都是基于他们的长期印象。而沃克如今只想好好的走完自己最后的这段军旅生涯,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只要不涉及到一些极其严重的原则性问题,他都不会像以往那么在意。他不会为了议会而去得罪戴安娜,更不会因为所谓的军事问题而与戴安娜故意作对,而且从法理上来说他只是一个指挥官而不是统御,相信沃罗涅夫也是这么认为的。
“等退伍后你打算做什么?”沃克思绪回到了现实中。
“退伍后么?”沃罗涅夫说,“去做个老师,然后考个审计精算师之类的。”
副官的回答倒是有些出乎沃克的预料,当个老师之类倒不是什么惊奇的事,但对于海军军士来说,审计类职业就算是非常稀有的选择了。在帝国的体制下,审计这个职业只会出现在民间,在政府内部则完全没有这个职业存活的空间,由于三大人工智能网络的存在,任何政府内部的财务对于议会都是绝对透明的,审计再怎么也是人,也有一定的可能受到外界的干扰,但这三个人工智能是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所以沃罗涅夫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他有可能会去某个企业任职。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那块料啊,我还以为你打算去科学院进修一下,出来以后也至少能评个高级导师的职称。”沃克似乎对副官的这个说法很有兴趣。
“长官,这些东西不都是学出来的么,总不能一辈子只靠这点服役经历说事吧。”副官有些无语。
“一个军队里出来的军人,你受得了那些企业的职场文化?”
“长官,您不是曾经说过,咱们军人既要有钢铁一样的意志,也要有水一般的智慧吗,我觉得试一试也是没问题的。”
“行吧,这些事我也管不了,总之你还是考虑清楚比较好,那些东西里面的一些玩意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了事。”沃克也不打算用居高临下的口吻教育这位下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都是自己要走的,没有人可以替别人过日子。
副官算是松了一口气,自己这个长官的威势还是很足的,那是长久以来一点一点沉淀出来的铁血气息,这种压迫感可不会因为说话语气和善而消失不见。副官的位置靠着驾驶舱的另一侧窗户,感觉到长官没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轻轻的合上军用的信息板,用手背贴在了窗户玻璃上。从玻璃上传来的温度开始变得更有层次感了,温度在不断地降低,运输机的信息同步系统显示他们的高度在下降,外面依旧暴雨滂沱,所有的景色都被雨幕覆盖,像是那些小电影上惹人生厌的马赛克。不过尽管很模糊,沃罗涅夫还是能看到无数的灯光在闪动,就像是有着许多怪兽在远处的雨中,正在和黑暗中的不知名生物战斗。
沃罗涅夫祖上据说是北方人,这是他从他母亲那里听来的,他从小也因为这个被周围的同学们排挤。同学们其实也不是刻意的排挤他,而是每当同学们互相问起来自哪里时,大多都是新乡星、欧琛星之类的,自豪一点的会说自己是皇城或者中央城区之类,也有不少外来户介绍是从瓦尔特联邦或者龙之国来的云云,唯独那时的小沃罗涅夫坚称自己来自北方。
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北方,也没有人知道北方具体在哪里,因为这实在听起来不像是个地名。
当然,小沃罗涅夫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妈妈每天将这个挂在嘴边上。
所有人都认为沃罗涅夫是个疯子,认为他的智力有些问题,而不管怎样,在学校里你或许没做错什么,但你不合群就是原罪,仅此一条便足够了。所以小沃罗涅夫成为了被排挤的对象,老师无法帮助他什么,学校的规章制度能惩罚霸凌他的“坏小孩”,老师的呵斥能堵住其它孩子不善的言辞,但没有人能抹去所有人或是怜悯、或是讥讽、或是畏惧的眼神,这就是人类身为群居动物的本性。
每当他受了欺负,他的母亲都会安慰他,为他擦拭眼泪,为他做一顿美味的晚餐与糕点,然后在睡前为他讲那些动人的故事,想要抹平那些生活的伤痕,让自家的孩子健康的成长。此刻他看着那些飞扬的雨水以及远处那些隐隐发出巨大轰鸣的巨兽,他一瞬间彷佛回到了小时候的小房间的床上,那时刚刚与妈妈分房睡的他躺在提前暖好的被窝里,在窗外滚滚的雷雨声中安心的听着妈妈的睡前故事。
妈妈讲的故事很离奇,与课本上的一些童话故事完全不一样,每当周围同学讨论这些时,小沃罗涅夫都会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窃听”,他们的爸爸妈妈讲过“白雪公主”,讲过“小美人鱼”,甚至有时会有东方古事纪里面的有趣故事,但他的妈妈从来没有讲过这些。在妈妈的故事里,他最喜欢也是最常听的就是关于北方的故事,也就是那个传说中他们祖先所在的地方的故事。
据妈妈的故事里描述,那是一个神奇的国度,曾经生活在那里的人是很幸福的。那里的人不分贫富贵贱,每个人都能昂首挺胸的生活在那里的社会中,那里的工作时间并不长,不像现在的帝国这样,但每个人都能获得足够的收入来购买自己想要的一些东西。女孩子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着,男人们开心的享受着下班后的娱乐时光,总之,那里就像是天堂一样,所有人脸上都挂满了幸福的笑容。
沃罗涅夫记得自己那时问过一个问题让他记忆犹新:“妈妈,那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从妈妈的口中得知,那个国家靠着新发明的科技建造了无数的工厂,巨大巍峨的厂房像是一座小型的山脉,厂房里是数不胜数的机器流水线日夜不停的生产着食物以及生活用品;同时那个国家的人们还在这里以及外太空建立了无数的巨型矿场,矿场中的矿机都高耸入云,每一秒都可以生产出数以万吨计的矿石。
“可为什么我们教材上没有这个国家呢?”
“该睡觉啦!明天还要上课,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故事在小沃罗涅夫妈妈的关灯声中戛然而止,为年幼的他留下了一个悬念,尽管这个悬念并没有太难解答。
他长大后懂得多了,上过了高等学院也就不再有关于此的疑惑了。他知道了那个被称作北方的国家是什么,对于上过系统历史课的他甚至那都不能称之为一个国家,那只能算是一场伟大的人类社会学实验,尽管它的下场并不好。那个东西在先驱进入星海前曾经出现过,只不过最终自我崩解。星海时代后,那些古老的遗民秉持着或许是他们父辈的意志,重新捡起了它,但最终的结局也并不好。在那之后,他对自己曾经的这段时光讳莫如深,毕竟那个坚称自己来自北方的年幼的他实在是蠢得有些冒鼻涕泡。
沃罗涅夫很羡慕,羡慕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但即使他再神往,他也没法去到那里,因为那是一栋海市蜃楼,当他跨过人性的边际,就会发现那片虚影消失在空气中。如今他快要入伍三十年了,作为海军精锐部门的老兵,顶着十二级军士的军衔,如今还是一名中将依仗的亲信,任何人做到他这个地步,都可以说拥有了一个成功的人生了。他并不想为了什么崇高的目标活着,那太累了,但生活永远不是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这就是那些东方哲学中的所谓“红尘因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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