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中秋节比上一年来得要晚。
古塔穿透荒芜,积聚着微光,以山脉为支点,滑下时间的暮色。
枯叶在脚边沙沙揿裂,不远处杂草丛内,有只蝾螈醉醺醺探出头来。
微风卷落草露,片音呼吸着繁木林间混杂的清冷气息,步履在塔前徘徊。没过多久,十米开外的栾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她循声望去。
空气凝止了。
在那一秒钟里,片音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一百年。
来人停下脚步。
他们在微弱的星光中对视,她感到浑身轰鸣。
没有搭话,那道身影匿进塔里,片音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了塔顶。
山林中各式气脉神秘交错着,凌厉地伸向苍穹。树誉竟在一扇向南的塔窗前站立,这举动不露声色地在片音心头泛起一阵涟漪。她早就惊诧于他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喜好,而此刻,更是对两人在整座塔里选定同一处观景方位而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奥妙。就好像某种确认,从他对这一切熟悉的状态中,片音判断出这扇自己每次来都要观赏的窗景,原来并不是她的专属领域。
她没有犹豫,走上前去。
夜空坠落而下,拖拽着一件被风灌满的黑色袍子,开始在地面爬行。
两人并排站着,以塔窗为媒介,远眺天际。
月亮喝饱了露水,眼见着膨胀了好几圈,出浴美人般从湖面升起,一节一节爬上塔檐。云絮贴着夜空闭合的眼睑从远方踱步,变幻着彩衣,嬉戏游乐,仿佛在诱人坠入另一个杂沓而多变的新世界。月光洒向塔顶,覆满大地,在群山每一束花簇内,在所有眼睛里,沁幽幽连绵涌动。好像这样再多看几眼,抬头望一望明月,就能领悟,生命之间,无时无刻不在相通流转。
树枝上倾压着斑驳的树影,与苍穹之上徐徐展开的画卷遥相呼应。云雾轻柔起伏,丝绸般裹住月轮,似梦如烟,渐又消融。在这缥缈不定的绮丽远景中,明月在交替呈现的烟云掩映下,前一刻还是瓷窑里烧制的描绘着淡黄釉色的圆盘,下一秒则迅疾变身为蛟龙腾空戏海时嘴中紧衔的玉珠。
这场奇幻的演变仍在不停上演,似是永无止境。绝佳的视角勾画出独特的实景韵致,从塔里望去,片音感到月亮正稳稳停泊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将其托举。她打量着明月边缘那条圆融的弧线,正是从这道弧形内部渗透而出的光芒,帮助她捕捉到他存在的事实。
她知道,他们垂落的手臂,大概只隔着三只猫耳的距离。想要近一步靠拢,指尖相触的念头也曾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尽管片音意识到,这愿望最终并不会成为现实。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倚在窗边赏月,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半小时过去,有缕冷淡的气流撞向她的手腕,片音知道,他要离开了。
同来时一样,她几乎抽离了思考,一道踏上了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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