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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烟雨就像王寡妇深夜的叹息,看不到尽头的幽怨裹挟着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挥之不去。

江城的梅雨足足下了半个月,天气沉闷得让人窒息,连苟活在下水道的耗子和蟑螂都快患上不孕不育症了。阴魂不散的细雨侵入街道的每个角落,追赶着匆忙的行人,老天爷仿佛要用这连绵不绝的雨帘编织出一块巨大的裹尸布,将一切活物都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阴暗潮湿之中。

这天终于放晴,住在城中村合租房的李天真起了个大早,他透过卧室狭小的玻璃窗看见阳光投下一片久违的金黄,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重获新生的“小强”。

他打开床尾那个破旧的老式柏木立柜,一股刺鼻的霉味儿扑面而来。柜门上斑驳的桐油漆面有些泛黑了,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衣服,那是去年夏天参加大学毕业典礼时母亲花两千块给买的那套“罗蒙”西服。

他一般只在重要场合才会穿,因为干洗一次要25块。

昨天下班时部门主管告诉他,今天HR要找他谈话。

两个月试用期已满,他猜想HR可能是要找他商量转正后的薪资待遇和工作分配事宜。

听公司老员工说每一个新人试用期满都会走这个约谈流程,例行公事嘛。

从毕业到现在李天真已经换了九份工作了,这一次他终于干到了试用期结束。

他对目前这份工作十分满意:金梨手机江城分公司市场部:市场督导(负责管理金梨手机在江城百货商场的销售专柜)。

李天真大学读的市场营销专业,他认为干工作专业对口还是很重要,至少在面对职场老油条不怀好意地质疑时,可以依据专业理论辩解一番,不至于即刻颜面扫地。

他是一个爱面子的人。

李天真分外珍惜如今这份工作,得知HR今天要约谈自己,平时不修边幅的他竭尽所能地想把自己打扮得神气一些。

此刻,他正西装笔挺地站在镜子前看着精神抖擞的自己,眼神里满是憧憬。

李天真习惯性地伸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800度的近视眼镜,满意地笑笑。

临出门时还不忘拿合租室友的鞋油把皮鞋刷得跟头发一样油光水亮。

他在城中村租住的房子离公司很近,上班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就能到,不用跟着人流去挤公交车。

出租屋楼下逼仄的马路边有很多卖早点的游摊,包子油条汤圆,小面烧饼馒头……

经济实惠,好吃不贵。

李天真随手买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啃,狼吞虎咽步履匆匆的样子跟这身西装革履的精英打扮有些不符。

江城是西南重镇,背山面江,整座城市依山而建,地势陡峭,山高路不平。

这城中村建于城市主干道旁的一片坡地之上,十几栋七八层高的老旧板楼夹杂着少许自建房把这小山坡占得满满当当,一条蜿蜒曲折的窄道穿过这些破旧建筑连通山下的大马路。

李天真每天便由这条仅仅能容一辆车通过的单行道下山去上班。

江城气候湿润,常年雾气沉沉,雨水颇多,梅雨季节,坑洼不平的路面很容易积水。

每当车辆驶过,狭窄的道路无处可避,车胎溅起污黑的脏水便会在行人裤腿上留下痕迹。

李天真自从租住在这里之后就特别讨厌阴雨天气。

多年前,他翘课去网吧玩《传奇》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许多年后的自己会在阴雨连绵的日子强忍着难受,高一脚低一脚地淌过这条坑洼不平的水泥路去揾食。

否则,他也不会给游戏ID取名为:“小楼一夜听风雨”了。

夜听风雨的浪漫只存在于彼时的想象中,而此时的打工人却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凄风苦雨。

有时为了避过脚下较深的水凼,要停下来择路,稍有迟疑,背后便会传来汽车喇叭无礼的催促声。

有些暴脾气的路人本就烦躁不安,面对挑衅立马还之以破口大骂,如若遇上脾气更加暴躁的司机,便会从驾驶室探出头来对骂,局面很快就会演化为一场针锋相对的骂战。

他们把对生活的不满全都写在脸上,恶劣的生存环境导致他们总是喜欢用互相伤害的方式来夺回一点点人权。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时候愤怒的程度往往与个人尊严呈正相关性。

为了达到击溃对方心理防线的目的,交战双方总是热衷于围绕身体的某个特定器官穷尽想象地编织语言。

他们遣词造句充满了民俗趣味,张口闭口间仿佛在向大家普及一个劳动人民普遍掌握的语言学常识:人类生殖系统的器官名称既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形容词。

在整个交战过程中,无论是他们的父母至亲还是祖宗十八代,无一例外都会受到真挚而热烈地问候。

每次战端一开,便有好事者围上来瞧稀奇,原本就拥挤的道路瞬间便堵上了。

也许吃瓜的热情会暂时缓解他们生活中的疲惫吧,对大多数人来说,大概没有比看他人出丑更具性价比的精神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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