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我要值日,走出学校的时候,已经没几个人了。下坡的林荫道上,有个人拿着MP3在放歌:“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为你我学会弹琴写词,为你失去理智……”
我走过去,想问问这首歌叫什么名字,那人已经走开了。
又过了些时日,班级座位调动,我从后排调到了第三排,跟一个姓罗的同学当了同桌。
这个罗同学成绩不错——额,主要是我自从转学之后,就一直考二十多名,所以在我前头的,我都称之为成绩不错。
罗同学具体长什么样我已经忘了,气质可能是有点偏儒雅的,皮肤应该比我白。
有一天午睡的时候,我还没起床,就被同学们起哄的声音给吵醒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我和罗同学在趴桌子午休的过程中,无意间手臂靠在了一起,脑袋离得也不远。
我赶紧起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坚持装作没事,果然,过了一会儿,起哄的声音就消歇了。
等罗同学醒来之后,我也没把这事告诉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罗同学虽然长得白净儒雅,但是那个影子人比他好看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那个影子。
我心里正叹惋呢,班主任何老师匆匆走进了教室:“同学们,刘蓓同学今天回学校看望大家,希望能和大家一起玩,待会儿大家见过她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这节课就改为体育了。”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何老师又走出去,下楼去接刘蓓上来。
我被欢呼声吵得脑袋嗡嗡作响,刘蓓不是走了吗?她为什么又回来了?
等刘蓓穿着一身蓝色缎面裙子,站在讲台上发表小演讲时,我的血液凉透了。
刘蓓对我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她不仅仅是像苏珍珍那样对我进行了校园霸凌,超出苏珍珍之外的,她还代表着阶级压迫——
出于权势,她抢走了我的竞赛名额。
出于权势,班主任对她谄媚逢迎。
出于权势,没有人为我受到的各种明摆着的不公待遇做主。
如果刘蓓仅仅是对我搞点小动作,带着人孤立我,那她都只不过是苏珍珍2.0,但刘蓓不让我进电脑室,不让我上体育课,抢走我奥数竞赛名额,从我书包里翻出我爹的遗书,说我是劳改犯的女儿。
这些都是苏珍珍做不到的。苏珍珍和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哪一方都没有得到过老师的支持。
我想起去年,牤牤叫我教她写字,她只向我学一个字——“冤”。
我也大略听牤牤讲了,原来爹爹的消失,是因为县里有人拖了我们的河沙,又不给钱。爹爹去要钱,结果被陷害成“敲诈勒索”,就这样被人关了起来。
而爹爹能正大光明回家,是因为在卖掉一块地,抵押了各种资产,请来了记者,登报之后,引起了省里的关注,将他平冤昭雪了。
害他的县令尹光明,被关进了大牢,判刑十七年。
尹光明判决的那天,几千百姓走上街头放炮庆祝,还有人打起了横幅。从那之后,我爹的身份两级反转,从阶下囚变成了英雄。
爹爹还捐了二十万给村里,用来修路。
听牤牤说,那些人拖走我家的河沙,为的是抬高水坝。而抬高的水坝,淹没了两千亩良田。倒周府却没有任何补偿。
因此河沙事件非常敏感,爹爹要沙子钱的行为,被当成了出头鸟。尹光明想把爹爹当成“刺头”典型打压。
爹爹被抓了之后,托大姑姑卖掉了我们在开发区的一块地,若干的钱交给了县衙,换取了爹爹的保释。
爹爹出来后,立刻逃往广府,在广府上网发文,又认识了一些记者,花钱找了报社,他和记者一起潜回倒周府,调查了水坝抬高项目的真相——尹光明招商引资、港府商人佟修竹中标,官商勾结,狼狈为奸,抬高水坝,淹没良田,没有补偿,强征河沙。农民闹事,爹爹出头,关押恐吓,打击报复。
爹爹咬牙付出200万代价后,终于成功登报,平冤昭雪。
记者把爹爹写成了英雄,但爹爹一开始只是为了要回他应得的沙子钱。
在第一次去要钱受了恐吓之后,才开始收集证据,想要替自己,讨个公道。
没想到第二次去,带了录音笔,偷偷留证据的爹爹,不仅没有要回河沙钱,还吃了赵班头的老拳——管衙役的赵班头,按尹光明的吩咐,把我爹打进了医院。
爹爹出院之后,火气更大了——妈的,河沙钱不给,你还打老子?
他开始查水坝的事儿,没等他查,就看到了有农民围住了县衙。爹爹上去问了个清楚明白,才来到老干部局,跟公公牤牤商量——他决定把水坝的所有黑幕都掀了。
具体方法就是,上元大都,假装跳楼,引人围观,然后洒“遗书”,上面呈表冤情,引人同情。
只可惜,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被抓——爹爹被押送回倒周府,关进了大牢。要不是有农民兄弟闹事施压,家里又花钱赎人,元大都当年对记者、报社管的又松,沉冤昭雪还不知要等多少年。
当然,如果尹光明早些给了那几千块河沙钱,兴许也没有后面这么多事。
尹光明进去了,爹爹出来了,刘蓓的父亲调走了,刘蓓也跟着离开了。
我以为,尽管家里人都可能会舍弃我,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它仍然是有“公平”的。
虽然这个公平来的迟了些,但我从没想过,它还会消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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