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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老爷躺在床上昏睡了五天。

从县城里传来一个好消息,原来在革命党打进县城的时候,溥由礼率众负隅顽抗,被革命军当场击毙。当周义将此消息在老爷耳边大声念道时,黄老爷居然奇迹般地醒了。见周义家淮等人也剪掉辫子后,脸色露出满意地微笑。

没过几天,不顾众人反对,老爷硬要周义扶他下床。可下床后,老爷发觉左半个身子都不听使唤,只得让周义又搀扶他躺回床上。当老爷晓得自己瘫痪后,感觉到天已塌了,他悲哀地长叹一声,两串泪珠唰唰地从脸颊流淌到床上。

周义请来县城的医生,诊断后表示无能为力。周义又从虔州府请来名医,看后也遗憾的摇摇头,说只能静养,别无他法。周义安排一佣人专门照护老爷,嘱咐佣人按时喂药,尽心服侍。

这天一大早,黄老爷从昏睡中醒来。一向恬静的厅堂里传来一阵躁乱声,继而传来男人的骂声与女人的哭声。不一会躁乱声没了,周义走进老爷房间。

见了周义,老爷张合着歪嘴是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他用手指指门外,又摸摸耳朵。

周义明白老爷的意思,说:“刚才家淮嫌佣人上茶迟了烫了,佣人刚想解释,被家淮打了嘴巴,唉……”周义叹口气。

老爷听后,眉头微微一皱。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用手掌先抓握两次,又用手指比划了个八字。

周义懂了老爷想说什么,点头说道:“是哦,家淮今年都十八岁了,长大成人了。从去年起,老夫人让他管事了。我也忙不过来,正好多个帮手。”

说到此时,周义见一个人影在门外晃动一下,就大声说道:“是家淮吧?有什么事进来说。”

家淮一脸坏笑:“周叔果然是火眼金睛。什么事也瞒不过您。”

见家淮进来后,猜想他一定有事要找老爷,周义借故离开。

家淮温情地摸了摸老爷的手,说:“老爷子,这几年你不在家,可把我想念死了。”

黄老爷爱搭不理。

“这二年我为围堡管过不少事呢!”家淮继续说道:“比如秋收后交租粮,但凡让我上门催交的,都他妈得给我按拖欠天数加码交回来。又比如马帮,不管是忙是闲,都必须把马给我喂得飚壮飚壮的,有一匹马不达标,每个人都他妈给我克扣银子。还有,别看保安队那帮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照样他妈被我管得服服贴贴。”

老爷摇手让家淮打住,等家淮闭嘴后老爷又挥手示意让他出去。家淮自感无趣,抬腿悻悻离开。

“这老不死的!要不是老娘逼我我才懒得来呢。”家淮在门外生怕老爷听不到似的大声说道。

黄老爷在屋里气得用手直垂床板。

几天以后,也许是吃了市里名医开的药方,老爷的病情稍有好转。虽然还不能讲话,但可以渐渐喝一些稀食,如有要事交代,也能用没有瘫痪右手写在纸上。

溥由礼被革命军打死后,革命军抄了他的家。抓了身背血债的溥老大吃牢饭,溥老夫人万念俱灰遁入了空门。溥家虽破落了,但溥家老二还接下不少古玩家具字画等家产。过了不久,溥老二为了抽大烟,将这些家产也渐渐变卖干净了,他再也没银子抽大烟了,除了小偷小摸换些钱,就去烟馆赊账。久了连赊账也不成了,这下可就真要命了。他想,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偷鸡摸狗不行,得狠下心来搞回大的!既然办大事,自己一个人可不行,他想到了为人心狠毒辣的鸦片馆老板老掐。他顿时心生一计,往鸦片馆走去。他哼着小曲来到鸦片馆,老掐却不让他进门。“别小肚子鸡肠嘛,我找你有要事说。”

老掐让溥老二进了鸦片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这围堡的黄文轩老爷被放出来了你知道吧?”溥老二说。

“听说了,前些天的事。”

“那你还不动手?”

“你脑子有病啊。大清朝都灭了,那张破纸还有个屁用!你他妈还好意思说,这事你让我亏大发了!”

“开个玩笑。不过这事不能全怨我,当年慈禧太后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全怪你他妈磨叽!”

“我认栽行了吧!”老掐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黄老爷子中风了,都病得快要死了。”

“他死关我屁事!”老掐没好气地说。

“围堡人很有钱你不否认吧?黄老爷名下还藏有一大批金银珠宝的传言你也听说过吧?黄老爷的大儿子十多年前就出国了,到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眼下就一个小儿子。你想啊,万一这小儿子哪天弄出个好歹,这么大财富谁来继承啊?所以,得赶在老爷子蹬腿前,狠狠地敲他一笔!否则等老爷子死了事情反倒不好办了。”溥老二说完,口沫子都喷出来了。

“可以干他一票!不过,你有什么锦囊妙计?”老掐也动心了。

“绑架黄老爷的小儿子黄家淮!”溥老二恶狠狠地说。

第二天下午,家淮随马帮押送些自产的茶叶布匹等货物来到县城自家开的商铺,刚卸完货,溥老二走了过来。

“二舅,好久不见。”家淮说。

“正好碰见你,我有事与你商量。”溥老二说。

“别介,要是抽大烟的事,没钱。”

“瞧不起二舅了是不?”溥老二陪着笑脸:“我有个朋友想请你吃饭。”

“什么时候?”

“晚上七点。”

夜色降临,两人来到一家旅馆,走进包间,一装扮风骚的少妇将家淮按在椅子上:“小女子恭请小少爷光临”说完,将一只大酒杯搁在家淮跟前。

“这位是?”家淮问。

“介绍一下。”溥老二指着少妇:“这位是旅馆的老板娘,县城里有名的大美人!”

少妇用色眯眯的眼神盯了家淮一会,笑着给大酒杯盛满酒,说:“小少爷初来乍到,小女子不敢怠慢,今天定让小少爷尽兴,先敬小少爷一杯。”话完,将自己的酒一口喝完。

家淮从小就偷酒喝,而且从未醉过。他心里明白,如今二舅成了丧家之犬,如此殷勤,必然有鬼。去他娘!不喝白不喝!他端起酒杯,一干而尽。酒过三巡,家淮开始装醉。见家淮醉了,溥老二与少妇使个眼色,二人架着家淮走进一间客房,将家淮放倒在床上。溥老二离开前贴着少妇耳朵小声说道:“把你那骚劲使出来,榨干他身子!”

溥老二走后,少妇拉上窗帘,吹了灯,脱完衣服睡在家淮身边。这少妇也真是个稀物,白嫩的身子上隐隐发出来清香。听戏文上说,当年西域人给乾隆爷送上一美女,身上也会发出香气,还能引来蝴蝶,这种女人是百年难遇。老子今天也遇上这样的奇女了?想到这里,家淮心砰地跳一下。这溥老二不就想讹点银子好去抽大烟么,老子有的是钱!不干白不干!他翻身朝少妇身子压去。没想到这女子也很入行,哼哼叽叽的迎合着,招惹的家淮更是兴致大增,等家淮精疲力竭气喘吁吁瘫在床上时,溥老二与老掐破门而入,没费多大气力,轻而易举地用绳将家淮绑了。

趁着夜色,两人用一辆黄包车将家淮拉到距离县城十余里外的高山林里,将他推进一栋没人居住的破屋,并用绳子将他牢牢绑在厅堂一根粗大的木柱子上。溥老二将蒙在家淮眼睛上的布条扯掉,说:“放心,现在不杀你。老实呆着,等取到赎金后就放你回去。”

“大胆!你们这是玩绑票啊!”家淮挣扎着说。

“绑你怎么了?我还等你娘送银子来呢!呸,这个败家娘们!”溥老二说。

第二天一早老掐拿着把铁锹就离开了。不久就从附近传来老掐挖土的的声响。估计是挖个土坑准备把家淮埋了。家淮听到这咚咚地挖土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问溥老二:“亏了你还是做舅舅的!你们要多少银子?”

“不多,五百两。”溥老二邪笑一下。

“你不是不知道,我家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家淮说。

“没钱?鬼相信!都说你家老爷子在围堡藏了不少金银财宝!取出来不就得了!”溥老二说。

“少一点不行啊?拿到钱好早些放我回去。求您了,好舅舅!”家淮装着一副哭腔说道。

“不行,就五百两。少一两都不好使,你家老爷子出得起!”

家淮心想这下可完了,准会被撕票了。老爷从小就看我不顺眼,我更对他不敬。这个老不死的肯定不舍得出这么多的银子赎我。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尽快逃出去。

家淮开始寻思着,不停察看四周环境。不一会,他看见不远处地面上有一小块瓷碗残片,便趁着溥老二离开大解之时,奋力扭转体位沿伸长腿用脚尖将瓷片取回,用被绑着的右手捏着瓷片使劲割捆自己手的绳子。正当家淮将绑在身上的绳子割断之时,溥老二回来了。趁他背对着家淮用双手点火柴抽烟之际,家淮迅速从地上跃起,一个箭步串到溥老二身后,用左手钳着溥的颈脖,右手捏着瓷片猛力朝溥的颈脖割去。一下,二下,顿时血沫四溅,溥老二扑地倒在地上,家淮又顺势骑在溥老二身上对准溥的颈脖又是一顿猛割,直到溥老二直挺挺断了气,家淮方才住手。见溥老二死后,家淮将尸体拖至墙脚,找来树枝遮好。又从破屋的残堆里翻出一根粗木棍,藏在破院大门背后,静静地守候着老掐返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脚步声往里而来,老掐双脚刚踏进院门后脑勺就挨上一棍子重击,瞬间倒地,家淮又挥棍朝老掐头上狠狠地猛击了几下。见老掐断了气,家鸿又将其尸体拖至墙脚,从外面捡来一大堆断砖残瓦,将两人尸体严严实实地掩盖好,走出院门,面朝远处的青山旷野,引颈长啸:“凡争我围堡者,杀无赦!……”

案发第三天,有位上山砍柴的农户带着狗来到破屋躲雨,狗的鼻子灵,嗅着了血腥味后就对着废砖瓦堆不停地叫。发现有死人后,砍柴人当即报了警,警方经过走访调查,有人举报案发当天死者在女老板旅馆里吃过饭。查到旅馆,女老板供出案发当天与死者一起吃饭的还有围堡的小少爷。于是两位警察来到围堡,二话不说,将家淮铐上就走。家淮早有准备,做案后当即将自己染上血的衣裤烧了,而且是绕了个大圈走山路回的家。到了警察局,无论怎么审问,他就五个字:不是我杀的。理由有二:一是吃饭是溥老二亲自来商铺请他的,商铺的很多人可以证明。二是溥老二是自己的亲舅舅,无冤无仇,自己完全没有杀他的动机与理由。至于老掐,只知道他是鸦片馆的老板,与他只是认识,并无交往。由于在现场和围堡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又不能仅凭吃饭这一件事就推断家淮就是作案人,加上老掐原本就是个混混,现在又暗地里开烟馆,得罪的人肯定不少。出于这些考虑,警方决定暂不对家淮实施拘押。

家淮回到围堡后即被周管家带到黄老爷房间,黄老爷瞪着眼示意家淮跪下,周义黑着脸问家淮道:“你当老爷面发誓,你二舅与老掐究竟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家淮语气很硬。

“抬起头!用眼睛看着老爷,大声回答,是不是?”周义严厉说道。

家淮迟疑了一下,仍旧回答“不是”这两个字,声调倒是高了些,但明显流露出来一丝不很自信的表情。

“进来!”周义朝门外喊道。

溥玉芬的贴身佣人用手拎着一双黑色皮鞋走了进来。

“你仔细看看,这双皮鞋是不是你的?”周义说。

家淮回过头,看到皮鞋,嘴角不自觉颤抖一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快回答,是不是?”周义再次大声问道。

“是。”家淮有声无力地回答。

周义从女佣人手里接过皮鞋,将皮鞋底翻转朝上,说:“看到鞋底上这么大一块血印了吗?还有,案发当天晚上,你半夜三更才回到围堡。就这两件事,你怎么向老爷解释?!”周义用手指向女佣人:“幸亏是她打扫屋子的时候发现的,要是那天在你屋子被警察搜到,今天你还能跪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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