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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尚康指着桌子上摆放的一册《本玄论》说道:“将军在书中所言‘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天地凭借自然得以运行,圣人凭借自然得以发挥治世之功用,自然是道的本体,天地人都是自然的产物,顺自然者万物兴旺、天地蓬勃,逆自然者多灾多难、万物枯萎。将军的观点其实就是‘越名教而任自然’。我的问题是,将军现在是名教的受益者,为何还要返璞归真呢?”夏侯玄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力透纸背的言辞,眼界顿然发亮:“我不反对名分、名节,甚至名利,但我认为不能为了追求这些东西而伤害与生俱来的真善美。”欧阳尚康站起来说道:“谢谢将军的回答,我跟您的观点一样。我认为,士兵的名分是战场给予的,我想骑马射箭,走上战场获得自己的名分。”夏侯玄轻轻喝了一口茶说道:“这样吧,你没有必要到战场杀敌,我把‘龙华会’交给你来主持,只有你能准确把握我的带兵理念。”欧阳尚康再次拱礼说道:“谢谢将军抬举。孔子说的好,仁政就是‘近者悦,远者来’。‘龙华会’近在眼前,其实远在天边,清谈思辨不是朝夕之功,志在久远;战场远在老哈河以北,其实就在营帐之内,鼓士兵之斗志,得胜利之喜悦,自然会让‘龙华会’充满笑语欢颜,也让您获取良好名节和名望。将军,您不会真的不在乎名教吧?!”夏侯玄走上前来紧紧握住欧阳尚康的手:“我支持你上战场!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魏国的卧龙先生啊!”

其实无需夏侯玄的特别要求,“策应兵团”的牙将韩山早就相中欧阳尚康,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喂马实在可惜,一直都想让他加入作战部队,好把他培养成为牙将以上的长官。此番夏侯玄亲自出面安排,韩山自然是组织专门人员进行严格训导、刻苦磨砺。韩山给他安排的战场练训官是能领兵500人的曲长王青,早年在洛阳禁军虎卫营干过百夫长,也是山阳公国的子民。30来岁的王青来龙城一年有余,性格豪爽,有勇有谋,最大的特点就是乐于助人,在军营中拥有“热心王”之称。王青教导欧阳尚康角弓犀利弯刀起、飞沙驰骋踏山野。欧阳尚康毫不吝啬自己的智慧与毅力,虚心刻苦,拔刀的力度恰到好处,射箭的风声霹雳作响,纵马的气势气吞山河,很快练就百步穿杨、马踏平沙、弄枪舞剑之功。

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战争就是空气中紧张而凝重的气息,随便呼吸一口就是马蹄扬起的灰尘。238年正月,欧阳尚康的脸上写满了蓄势待发的神情。他将要在韩山铿锵有力的命令中第一次弯弓射大雕。欧阳尚康早已学富五车,而今又能驰骋沙场。韩山让文武双全的欧阳尚康进行战前动员,在飘香奶酒之中,在战鼓擂响之际,一心想在战场上大展拳脚的欧阳尚康看着月下篝火映照的旌旗烈烈而飘,先是借军中琵琶弹奏了一曲《葬沙场》,曲调激越,琴声昂扬。一曲奏罢,他手拿圆月弯刀,身穿寒光铁衣,举起酒碗朗声喊道:“将士们,今夜的壮行酒温暖我们的衷肠,点燃我们保家卫国的斗志。胡人的狼骑犯我疆域、杀我同胞、抢我财物,我们一定腰让他们为自己的凶残付出血的代价。我们是魏国天赋英才的强悍勇士,我们的马蹄将踏碎他们的头颅,我们的利剑将刺破他们的苍穹!明日的酒杯一定会倒满我们冲锋陷阵的万丈豪情!”他的一番话语让人周身激荡、热血沸腾。夏侯玄的目的就是想利用千里冰封之夜突袭拓跋游族。

天不亮他们就出发了,独孤顿和桓力居各自统帅着800多名“乌桓突骑”冲在前面,夏侯玄和韩山带领600多名汉族士兵组成的“策应兵团”紧随其后,欧阳尚康手持双股剑就走在“策应兵团”的前列。他们越过布满坚冰的老哈河长驱直入,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赶路,天刚蒙蒙亮。快要到拓跋鲜卑游族宁城兵营的时候,夏侯玄命令军队原地休息。欧阳尚康的黑色骏马在不安地刨着地面,他轻抚着马的脖颈进行抚慰,他以为战马一定是因为紧张而产生了应急反应。谁知这是在发出预警,忽然听得四周喊杀声遮天盖地,这对第一次走入战场的欧阳尚康来说,简直是弥天大祸。最关键的地方还不在于受到突然袭击,而是受到前后夹击。前面的“乌桓突骑”早就久经沙场,与之相比,后面的“策应兵团”只能算是牛刀小试。喊杀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还没等欧阳尚康缓过神来,一只长矛刺向他的脑门,他一个低头躲过一劫。他还来不及庆幸,方天画戟朝他的胸口直奔而来,他本能地用剑去砍,一声脆响,画戟居然被他拦腰截断。也许是出于自保的自动反应,他拼命用双股剑刺向画戟已经被砍断的敌方士兵,只听得“啊呀”尖叫一声,一股鲜血喷向自己的脸颊,欧阳尚康原来刺中了对方的胸口。那名士兵瞬间掉落马下。他清晰地看到那也是一张清秀而又阳刚的脸庞,眼神和自己一样充满对这个世界的憧憬与渴望。他拥有一种无法爆发、压抑十足的兴奋,这种兴奋是对神经中枢的摧残,是一种灵魂被烈焰煎熬之后的兴奋。他想,我杀人了,我是杀人恶魔,我是阎王爷和撒旦的合体。

他正在审讯自己灵魂的时候,敌军的一位骑士凶猛地冲了过来,高举着弯刀向欧阳尚康迎面砍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黑色骏马竟然奇迹般地扬起两只前腿,用尽神奇的力气将弯刀踢开,刀刃插入雪地不见踪迹。

就在这时,一把流星锤直接冲着他的左边太阳穴呼啸砸来,他赶紧把头向右一偏躲了过去;与此同时,另一把流星锤已经撞击到他的后背,顿时眼冒金星,七孔流血,他的双股剑不由自主掉落下去。人也随着冲力,一个人仰马翻跌落而下。非常幸运地是,蓬松的雪花堆积的大地宛如一个软绵绵的床垫,托住他沉重的身体,伴随着流星锤冲击带来的惯性,他落到地面之后又滚动了几下,直接滚到一个斜坡下面。就是这几个翻滚,挽救他濒临毁灭的躯体。否则,一匹匹就像吃了兴奋剂的战马一定会把让他零落成泥碾作尘。那位被他刺中前胸的鲜卑年轻人也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懒散又无力地照在欧阳尚康血迹凝固的脸上,他用僵硬的手扒了扒模糊的眼睛,扒拉半天也没有让眼睛张开。隐约他听到有人说话,直觉和话音告诉他,可能是鲜卑人在打扫战场。他赶紧闭眼直挺挺地躺在雪地里装死。随着说话声越来越近,他感到有一只粗糙的大手在自己的鼻孔和脖颈摸来摸去。他心想,这回必死无疑了,脑海中浮现出他妈妈痛不欲生的样子和他哥哥焦急不安的表情。他不断谴责自己愚蠢至极,别人千方百计躲避上战场还来不及呢?而自己却是主动要求上场杀敌,难道就是让娘和哥哥为自己担惊受怕甚至连收尸的机会都没有吗?他感觉至少有两个人把他抬到一个硬硬的平板上,他偷偷眯着眼看了一下,好像是躺在一辆马车上,有两个普通穿着的人驾着马车。他又开始为自己的穷途末路设计路线图了,哎呀,一定是拉到一个大坑里活埋;转念一想,这也蛮不讲理了吧,我还没死呢?是啊,没死怎么就不敢挣扎一下呢?!不就是怕死嘛?!害怕再被补上一刀。

欧阳尚康真是祖宗贡在高位。用马车拉他的两个人不是要杀他和埋他的人,偏偏是要救他的人。这是一对普通的鲜卑夫妇,他们听说这里发生了一起短兵相接的战争,他不到30岁的儿子也参加了这场战斗,儿子没有随军回归,又没有任何信息,他俩很不甘心,于是驾着破烂不堪的马车冒着随时跌落山沟的危险来寻找儿子。不料儿子早已卧死沙场。他们大慈大悲、古道热肠,在寻找儿子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一个没有僵硬、身体尚有余温、鼻孔尚有气息的汉人士兵,他们未曾多想也把他也抬上了马车。这是什么样的大爱无疆啊!自己剩下的小儿子被敌人杀死了,还要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去救助一个可能是杀死自己儿子的敌方士兵。

这对老两口不是别人,正是拓跋真的阿爷拓跋上谷和阿娘达奚山。他们是典型的鲜卑猎民,快60岁了,住在凤凰山脚下、贡格尔草原南边的一顶毡帐里。他们所在的邑落不是很宽大,只有20多户,总共100多人。尽管有表哥的庇护,邑落联络员的工作还是被大人拓跋枫力的一个远房亲戚捷足先登了,18岁的拓跋真在牧猎的同时,还经常到邑落10里外的集市上做点小买卖,那里胡汉杂居,汉人、乌桓人与鲜卑人在一起彼此交换物品,互融互通。

拓跋上谷一家距离邑落中心较远,加上大雪肆虐,回到家门口真是没有遇到旁人。

老两口刚把儿子的尸体拉到毡帐南边,一早就上山砍柴的拓跋真背着一捆柴走了过来,木柴散落一地砸到脚面上,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她摸着哥哥拓跋太冰冷的脸,一行行热泪滚落到雪地,那微弱的温度只能被雪花埋到底部。拓跋上谷示意要尽快把尸体安放到帐内,关键是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汉人在车上,这要是让别人看见,又将生出多少事端啊?!大家一起把拓跋太的尸体放在一个皮垫子上,然后拉进去摆放在毡帐火灶区靠近火炉的地方,拓跋上谷从包门东侧取下一根马鞭放在儿子的身上。他们同样把欧阳尚康拉到西边屏风后一张铺有鹿皮的床上。拓跋真来回忙碌着,这会儿又拿温湿的毛巾给欧阳尚康擦去脸上的血痕,看欧阳尚康慢慢睁开眼睛,问道:“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欧阳尚康听到她会说一些生硬的汉语,就像快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一样激动:“水,水,我想喝点水。”拓跋真马上拿来一杯温水,把他扶坐在床头,给他喂水。欧阳尚康看着眼前这位纯朴的姑娘,深蓝色的眼睛满是忧郁,越发难过,每天打打杀杀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啊?!难道不同种族之间除了讨伐就没有别的相处方式吗?!战前那热血沸腾的斗志一下子化为泡影。老两口在堂屋低声抽泣起来,他们不敢放声大哭,因为一旦别人听到,要到家里祭祀,看到他们救了一个汉人士兵,结果可想而知,屋里每个人都会受到牵连,欧阳尚康的命肯定是黄金珠宝也保不住了。拓跋真也跟着爸妈的绝望之哭再次流下了眼泪。欧阳尚康喝完水之后支楞不住又躺下睡觉了。

迷迷糊糊到了下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欧阳尚康惊醒,拓跋真迅速闯进他的卧室要去摇醒他,见欧阳尚康已经醒来,便做岀闭嘴的手势,欧阳尚康心领神会。拓跋上谷慌张之中把门打开了,原来是邑落小帅拓跋文化。小帅肤色偏黄棕,面部线条分明,鼻梁较高,眼睛深邃有神;腿部肌肉发达,小腿细长有力。小帅见到拓跋上谷儿子尸体,短暂愣了一下,随后朝着靠北的神龛拜了三下,继而跪在尸体南边进行祭拜。拓跋文化不停向外面进行比划,意思是为何不放外面,让全邑落都来祭拜。拓跋上谷感激地说:“现在还处于战争之中,不惊动别人为好。”小帅拓跋文化突然提高了嗓门说:“不打了,我们和汉人停战了,不打了。刚刚接到的信息,我正要挨家挨户通知去,第二个就来你们家了。慕容部的首领莫护跋追随魏国讨伐燕王公孙家族,所以汉人和我们鲜卑人呀,结成同盟了。”

话说公孙渊趁着魏国政权交替、政局不稳,割据辽东,自景初元年开始自立为燕王。魏明帝曹叡公元238年派遣司马懿兵出辽东。六月,司马懿为了稳操胜券,联合鲜卑、高句丽、乌桓等少数民族联合讨伐。

拓跋上谷又是惊疑又是惊喜。惊疑地是,这会是真的吗?自打记事以来,一直都是在无休无止的战争和日夜不停的漂泊中度过。在西拉木伦河与额尔古纳河交汇处,和匈奴殊死打斗;在大兴安岭边缘,和乌桓为争夺地盘,打的肝脑涂地;在鲜卑山和乌桓山的白山黑水之间,族群四分五裂、内部倾轧,也是打的天昏地暗;在劫掠中原土地和财物过程中,也是免不了受到汉人的反击,打的不可开交。停战的时候也有,不过是短暂休整为下一场战斗作准备,仿佛战争才是永恒的主题。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还是战死疆场。他对着永久闭上双眼的小儿子默默祈祷,但愿儿子的死亡是一种警醒,为长久和平带来希望。他同时更是意难平,要是这个消息早点到来,或许儿子就不会死。

拓跋上谷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个个头不是很高的邑落小帅。拓跋真从卧室走了岀来,对拓跋文化又是比划又是叫嚷,连珠炮一样发问:“请问小帅哥哥,真的不打仗了吗?见到汉人也不杀吗?大家能和平相处了吗?”小帅特别坚定地说:“是的,莫护跋大人已经带着鲜卑骑兵队伍加入魏国军队了,消息千真万确,和平了,大家都不杀了。”拓跋真快速返回卧室,把欧阳尚康一边从床上拉起来,一边递给欧阳尚康一身其哥哥穿过的衣服,示意欧阳尚康换上。一会儿拓跋真再次回到卧室说:“沒事了,你也不要害怕了,不杀汉人了。”虽然欧阳尚康始终沒听懂小帅拓跋文化具体说了什么实质内容,但他隐隐约约感觉全家的气氛要轻松许多,好像也明白是鲜卑邑落不杀汉人了。欧阳尚康这才打量起这个帐篷的布局,两扇屏风将帐内分成内室和起居两个区域。这间内室更是十分局促,木板床床头朝北,使得房间看起来更加不和谐,靠近帐篷的一边墙上挂了一个太阳一样的小木块。他示意拓跋真把床头掉过来就更美观。拓跋真只是一味摆手。

欧阳尚康小心从屏风后面走到火灶区,见到了小帅拓跋文化。小帅显然吓了一跳,似乎被这一情景惊掉了眼珠,显然把自己方才的承诺抛诸脑后,他对拓跋上谷惊呼:“阿爷啊,您这是私通敌人,您知道吗?!家里怎么能够私藏汉人呢?他是士兵还是平民啊?”拓跋真倒是显得比刚才沉静多了,赶紧解释说:“我们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这是我阿爷和阿娘从战场上找哥哥的时候,发现一个还有气息的汉人士兵,就把他救下来了,带回了家。放在野外,他会被冻死的。”拓跋文化无法面对眼前的事实,瞪了几眼拓跋上谷,转身离开了。拓跋上谷一家又陷入无尽的沉默,就像每次迎接命运审判时的情况一样,除了无奈面对,别无选择。欧阳尚康觉得非常对不起拓跋上谷他们,对因为拯救自己而受到牵连一事,他除了磕头致谢,夜不知能用其他什么方式表达他的感恩与愧疚。

小帅拓跋文化命人骑马将这一情况向上级大人进行紧急汇报,同时召集邑落长老一起研究如何处置欧阳尚康。天色渐渐暗淡了,雪花也减少很多。信使从上级大人那里回来了,从小帅得到回信之后的表情判断,结果应当是积极的。邑落长老们早就对战争深恶痛绝,除一人之外,全都不同意对欧阳尚康进行惩罚,而是认为应该尽快为拓跋上谷的儿子及牺牲的士兵举行葬礼。

欧阳尚康这才仔细端量拓跋太的尸体,一个熟悉的脸庞从脑海中浮现出来,感觉在哪儿见过。战争带来的创伤应激障碍让他不愿把这一具年轻又壮实的尸体,定格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绝不愿意承认这就是那名用长矛刺向自己反被自己用双股剑反杀的鲜卑战士。他哭了,彷佛逝去的是自己的哥哥,他的泪如泉涌究竟是因为死去的是自己恩人的儿子,还是因为拓跋太的死是自己造成的,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他用真情实感和肺腑之中顺流而出的血泪去哭,去痛诉几乎每天都要因为战争带来的死亡和留下的伤痛。大约1个时辰之后,四名头插鹰毛、腰围兽皮的萨满巫师每人端着一碗羊血来到拓跋上谷的家,他们围着拓跋太的尸体又跳又唱,沧桑又痛苦的嘴里说着呓语,仿佛在痛斥战争的残酷,又仿佛是在安抚拓跋太失散的魂灵。他们给拓跋太的全身抹上羊血之后,几个年轻人把他的尸体抬了岀去,抬到邑落中一块空旷的地方,那里摆放了一个用干燥易燃的松木和柏木搭成的架子,这是给这位可怜的年轻鲜卑人最后一个人间安睡的地方。

欧阳尚康陪着拓跋上谷老两口在拓跋太的遗体旁整整守了一个晚上。那位戴着褐红色鹰毛、腰围狼皮的主导萨满也是一夜都在按照萨满教的程序在和神灵进行沟通,力争给拓跋太在黑影星六道轮回省安排一个“善道”,“天道”可能进不去,“修罗道”又不符合拓跋太的气质和身份,放到“人道”的可能性最大。欧阳尚康知道,主导萨满的褐红色鹰毛应该大有来头,也许就是一只矫健威猛的海东青身上的羽毛。他曾经那么痛恨巫师和神婆,认为他们是冠冕堂皇的骗子,也曾因为秦小兮的事情冒犯过巫师,但是,此时此刻,他反而感恩巫师的存在。他想,没有巫师,谁会去恳求神明为拓跋太安排一个温暖的归宿,谁会为他的天堂站岗放哨,谁会去抚平他灵魂和身体留下的剑伤,那是拓跋太难以愈合的伤口,更是欧阳尚康心中难以泯灭的伤口。拓跋太仿佛已经变成一只神俊的海东青在漫天风雪中飞舞。

第二天开始是邑落群众自发进行遗容瞻仰和送物祭奠的日子,全邑落扶老携幼都来送拓跋太最后一程,临近邑落和拓跋太熟识的朋友也都赶来做最后的告别。

第三天就是火葬的日子,拓跋真不让父亲拓跋上谷和母亲达奚山来到现场,说白发人送别黑发人不吉利,可是父亲拓跋上谷心无杂念地说道:“我们鲜卑一直有‘还子’的习俗,我把最后一个儿子今天也还给我的父母了,让太儿也到阴间去陪他们吧。我是以他哥哥的身份去送别他。我还有你这么一个闺女呢,没有什么不吉利的。”欧阳尚康低沉地对拓跋上谷说:“让我叫您阿爷吧,我的生命是您给的,今天开始我就是您的儿子。我父亲去世的也比较早,让我对您尽孝。”于是,欧阳尚康搀扶着拓跋上谷,拓跋真搀扶着达奚山,迎着越来越大的冰雪,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到灵场。

在木柴的上方,邑落小伙们用石头和土块搭建了一个火盆,拓跋太的尸体用白布包裹,就放置在火盆中,头朝东、脚朝西。在尸体右边摆放着他生前最喜欢的兵器方天画戟,虽然已经一分为二,但依然显得那么不可侵犯,坚定护卫着主人来世的周全。欧阳尚康看着这件熟悉的武器,任凭风雪灌进他的袖口和裤口,任凭冰冷来抚慰他躁动的灵魂,他的眼泪和寒冷混成一片苍白。在尸体左边摆放着他的一些衣物和一块马蹄铁。

主导萨满让家属给死者送出最后的祝愿,妹妹拓跋真跪在火堆东侧,把最后的祝福送给他原本要相依为命的哥哥:“阿干,愿你在来生也成为一名跨马持刀的战士,你为什么不下手再狠一点呢,希望你到了另一个世界练就一身本领,把那个杀你的人干掉。你要保佑阿爷阿娘和我,如果有人欺负我们,你可一定要替我们报仇啊!”欧阳尚康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主导萨满举继续通过又唱又跳的方式献上神秘而又庄重的祭言,祈求神灵保佑拓跋太的灵魂得到安宁,顺利进入另一个世界。祭祀仪式结束后,萨满点燃火种,将火焰引燃到木材上。火焰逐渐蔓延,将火盆中的拓跋太包围,萨满一直诵经祈福,为他驱赶鬼怪妖魔。火焰持续燃烧了三个小时,拓跋太的尸体被完全焚化。达奚山的眼前只有一片熊熊烈火在不断晃动,再也看不到儿子了,一阵剧烈的心痛使她昏厥过去。火焰熄灭、火盆冷却,欧阳尚康从旁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陶罐,帮助拓跋真收集骨灰。大家对着拓跋太的骨灰罐进行最后的追悼,献花、献酒和祈祷。

拓跋太的葬礼完成之后,欧阳尚康又在拓跋上谷的家中住了三日。这几日,他跟随拓跋真一起进山砍柴,一起安慰年迈丧子的父母,一起用兽皮制作衣物,二人也是结下深厚友谊。三日后,他与两位老人依依惜别,承诺日后必是经常拜望。在拓跋真的陪伴和护送下,欧阳尚康顺利返回“乌桓突骑”所在的凤凰山基地。

还是彼此融入融合吧,哪怕是文化迥异不入、习惯天悬地隔,那总比一天天相互征战彼此残杀要好。宗教彼此不兼容,从三十年宗教战争到三百年十字军东侵再到三千年耶路撒冷的圣城之争,时至今日,依然是硝烟弥漫战火纷飞。地球上各个国家最终也要融入,阶级消亡之后国家也会消失。宇宙之中各类人种也要相互融入,地球人机器人外星人就像当初民族征伐而实现大融合一样,至少让黎民百姓少一些兵荒马乱,多一些安居乐业。人们来到这个世界,组成氏族部落阶级国家和星球,目的就是为了党同伐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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