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姑趴在王太后的膝头又落下泪来,可心里却狠狠松了口气。
“当众斥责太安郡主以挽民心”这一招是她的主意,也是她主动请缨去午门外与太安郡主对质。可差事却办砸了!且不说这其中原因如何,若太后真要怪罪下来,此事就不可能善了。
好在她熟知太后的性子,向来多疑,待人严苛,以至身边竟留不下人来。而又正因如此,她便格外在乎忠心,甚至为了这份忠心可以是非不分,赏罚不明。所以她必须用尽全力地表现她的忠心。果然……
这也是她能熬走王太后身边四个陪嫁丫鬟,最终成为坤泽宫第一掌事姑姑的原因。
“那娘娘您看,现如今该如何应对?”
“哼,应对?我若真当个事儿去应对,岂不是给这帮刁民和太安脸面了?就让他们闹去!只管闹!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闹到哪一天,能闹到什么地步!
“我是太后,大齐最尊贵的女人。我哥哥位极人臣,是皇帝的舅舅!岳父!不管是王氏还是我哥哥,只不承认便是!谁还敢强按着我们的头去认?
“就凭一个小丫头?一群愚民?几个宗室老臣?便想扳动我王家?笑话一样!”
……
“您当然可以默不作声。”御书内齐少枫正跪在龙书案前拱手奏道,“太后和王相自然也大可以抵死不去承认。可陛下,有一句话却说得好,民心不可欺,公道自在人心。若如此,陛下可曾想过,百姓会如何想朝廷,又会如何想陛下?在陛下千秋万代之后,史书功笔会如何记载此事,又会如何评价陛下?
“陛下乃一代明君,当真要为这事毁了后世的评说?太后和王相可以抵死不认。可是您,真的决定沉默不语吗?”
齐少枫明显看到昊元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虽尚有犹豫,却已然是被说动了。他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说出的话端是主忧臣劳,赤胆忠心。
“臣知陛下仁孝宽厚,不忍太后惊忧,亦不忍王相受牢狱之苦。其实陛下大可宽心,王相这牢狱之苦不过是暂时几日,做做样子。”
“此话怎讲?”
“陛下可还记得当时泰和殿上太安郡主声称除了人证并无其他王相通敌之证?若如此,臣以为便是将王相收监待审,最后也不过是查察几日,无证而释。如此民愤可平,王相也证了清白,反倒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昊元此时方才松了眉头,微露笑意,抬手道:“齐爱卿莫总跪着,平身。来呀,给齐编修看座。”
一旁的赵敦忙搬来了绣墩儿置于龙书案下。齐少枫谢了恩,起身撩袍而坐。
昊元叹道:“这事儿闹得朕近两日寝食难安。太后更是因此事惊忧愤闷已然病倒,今日刚传了太医。
“晌午我去请安探看,太后只哭不语,午膳竟也未用。太医说是郁结于心,肝气不顺。但此症可大可小,若肝气总如此郁结不平,难免要熬出大症侯来。便是王相,听说也是病了,日日汤药不断。
“朕现在是焦头烂额,事情却偏偏越闹越大。华妹妹心中有苦,朕不怪她。可庆王和齐相怎么竟也不能体朕之难,连他们都……”
说到此处,昊元一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齐少枫一听慌忙起身拱手道:“陛下容臣多言几句,为自家两位老人分辩一二。”
昊元这才想起庆王爷的孙女永平郡王已许给了齐少枫,两家六礼都走了大半,面上便不禁讪讪的有些尴尬,毕竟是说到了人家孙子孙婿跟前了。
齐少枫只作未觉,继续道:“陛下可知……前些日子江南来了一份奏报?称因倒春寒之灾,引得江南各地民心浮动。其中便有个叫吕天霸的人自称黄龙降世顺应天命,在吴地一带竟聚集了一股流匪揭竿造反,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哦?竟有这等事?”昊元皱起眉头颇为意外,又因事关社稷安稳,不由得心焦。
齐少枫看着他,面上并无多少起伏。
“陛下不知这份奏折也不奇怪,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经过通政司上报朝廷,而是直接送到了王相府邸,陛下自然也未能批阅。
“王相先是抄录一份送进宫中太后处,随后便直接批转给了兵部。兵部当即便发下公文调集了越下营近一万的兵力将江南那股流寇悉数缴灭。”
“什么?!”
昊元大惊,额上瞬时见了汗。调兵遣将如此大事,他竟丝毫未听闻风声!且不说这政令所行,不必经他竟也畅通无阻。他这个皇帝简直是个摆设,下面以王相为首竟还另有一套班子一套体系,可独立运做,且如此有条不紊。
只说这军队调遣,竟敢不报于他,而他连风声也未闻半点!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若王致调的这兵是进京来的呢……
昊元猛然觉得一股寒气自后背直窜头顶。他不敢往下再想。
齐少枫见昊元陡然脸色大变,便知道他是听进心里去了。于是面上不动声色,只继续又道:
“陛下不必担心,此事最后解决的甚好,不过是数百流冦,被越下营骠骑将军刘凯率一万人须臾便彻底平定了。
“臣只是想说,陛下如今亲政,勤于政务,爱民如子。只是陛下不觉得通政司上报来的折子皆系些鸡毛蒜皮的市井小事吗?宫墙修缮,城门防卫,市井斗殴,各地祥瑞……
“可那些真正的国家要事何去了?就如此次江南流寇之事,又有前几日闽地水患,户部拨下十万两白银……
“不过皆被王相截于府邸,亲力亲为罢了。今年二月春闱时,一书生不过在考卷中大谈陛下亲政,谁知出了考场不几日便暴毙而亡……
“祖父和庆王爷这两日的一番作为,其实只为挫挫王相等人的锐气。他二人是担心呀,若王氏等人一直如此把持朝政,陛下的亲政,不过是有名无实。”
这番话终于让昊元彻底警醒起来。这两日太后还政,王致思过,他亲政之初意气风发,可却到底大意了。
回想不过只月余前,也是在这御书房内,原太监总管高福盛之死……
再回过神时,昊元已然大汗淋漓……
当日晚膳时分,秦昊元前去坤泽宫请安,亲陪太后用膳,一直盘桓至二更天方才离去。
第二日,圣旨下。首辅王致因疑涉通敌一案,暂时收押于刑部大牢,查证待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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