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少枫曾经无数次回想自己与太安郡主的那次京郊遇袭。他与她同处车内,车外血雨腥风,车内却是一派怡然。
那是他二人相距最近的一次,佳人浅笑低语,与他品茗畅谈,端的是雅致悠然,似乎并非正处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之中,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茶会小聚。
只是,他却仍于那份悠然中窥得出以前不知的动魄惊心。
同样的一张小弩,同样的一枚银箭,那次钉于刺客的眉心。此次,却钉进了齐少枫的左肩!
顿时,官兵一片大乱,丁副指挥使“苍啷啷”抽剑出鞘,护在上官身旁。
齐少枫的衣衫瞬时便被鲜血洇透。他捂着带箭的肩头,抬眼看向正缓缓放下小弩的灼华,四目相对,二人皆八风不动。
剧痛阵阵,愈发强烈,齐少枫额上见了细密的汗珠。他抬起右手压制住身后骚动的队伍,兵丁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齐少枫勉强虚虚抱拳:“多谢……郡主,手下留情!嘶……”
毕竟一箭穿肩,此刻血如泉涌,他是强忍着才没有跌下马去。可也心中明白,这一箭若非太安郡主手下留情,此刻就非一箭穿肩,而极有可能是一箭穿喉当场毙命。
是他先起了杀意,三箭齐发,有意取秦昊轩性命,且最终射杀一人。
太安郡主若要报复,一箭将他射死也是情理之中。可她到底还是饶他一命。无论是顾虑朝廷也好,还是感念齐家也罢,这份情他都得领。
灼华却不答话,只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随后拨转马头,道了声“我们走”,立时烟尘滚滚,蹄声如雷,百多名侍卫随着灼华飞奔出城。
她确实不能杀齐少枫,不仅因为顾虑着朝廷,斩杀命官便是与朝廷为敌。还因为他是庆王府的女婿,永平郡主秦琴的未婚夫。她只能如此给他一个教训。
秦昊轩紧握缰绳,双目赤红,瞪着齐少枫的目光中杀意蒸腾,却也只能拨转马头,催马跟上。
他深知眼下情势不可妄为,若一剑杀了齐少枫,那便真地做实了靖王谋反灼华袭京,灼华便白白失了龙吟剑,此前种种也皆是白付。
……
天朦朦放亮,淅淅沥沥下起了牛毛细雨。城外十里,人马汇合。
昊轩同包大海以剑掘土,安葬了喜宝,随后又跪于坟前拜了三拜。此间仓促,只能如此草率安葬。墓前立一木牌为碑,上刻“义弟陈喜宝之墓”。
灼华轻轻推开了三姑递来的蓑笠,看着昊轩一拜一叩极尽虔诚哀伤。心想或许与秦昊宇这个亲哥哥相比,在昊轩心中,一同长大又出生入死的喜宝才更像他的兄弟吧。
“斯人已去,节哀顺变。”灼华并不擅长安慰人,看着沉默而悲伤的昊轩一时无措,搜肠刮肚道,“我听敏毓说喜宝自幼孤苦,父母双亡。待咱们安定下来,定来带喜宝回他家乡,安葬在他父母坟旁。”
一句“咱们”让昊轩原本黯然的双眼亮起了一点火光。他抬头看向灼华,眼中有着深刻的悲伤。
“灼华……”
毫无征兆,昊轩就这样上前一步将灼华紧紧抱在怀中。
周围都是刚刚随她夜袭的侍卫,灼华的脸“轰”地红到了耳根,挣扎了一下,却听见昊轩在耳边轻轻又道了一声“灼华”,无尽的哀伤,灼华的心软了……
昊轩抱住灼华的那一瞬间,羽寒只觉胸口的血气一下子翻涌上来……他下意识便想冲上前去,结果却被三姑一把拽住……
羽寒强压下那口气血,垂下眼睛,最终只是默默转过身去。所有的人都转过身去。
今日便要分别, 灼华就此带人奔向辽东。昊轩则回去西北,可他此行却未必比她平顺。
辽东已被黄逸经营多年,柳大将军和重建的凌家军皆心向于灼华。她去辽东正如敏毓所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秦昊轩的境况却全然不同。秦昊宇已算公然撕破脸皮,靖王病入膏肓,西北情势错综复杂,同父异母的弟弟秦昊麟虽只有十岁身后却有各方势力牵扯……此去西北,凶险万分。
“等我一年,待我安排妥当,便去寻你?”昊轩轻声低语。
此刻灼华就在他的胸口心头,他真希望时间能于这一刻永远停止,因为这便已然是他所想的地久天长,这便已然是他期待的海枯石烂。
灼华到底还是红着脸挣脱开来,她低着头不敢看昊轩的眼睛。
“既然无可更改,你去便是。”灼华的声音很轻很软。
“对不起,灼华。我曾于母妃临终前发过誓,定会迎秦昊宇回西北,让他继靖王位。我不能食言。”
灼华沉默下来,她知道重提此事昊轩未必好受。同为一母所生,却一个自幼承欢父母膝下极尽宠爱,一个则于襁褓时便送于江湖漂零。
即便后来秦昊宇留京作质,同昊轩一样离开父母身边,可靖王与王妃挂念最多的却还是秦昊宇。便是临终前,靖王妃也是为长子谋划得更多。
昊轩一直像个外人,但他却不能不管,即便明知秦昊宇心术不正。
“我等你来辽东找我。”灼华看着昊轩,不是一年,是一直会等下去。
……
当马蹄践起的滚滚烟尘渐散,那队伍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儿。驻于马上的昊轩方才不舍地慢慢收回目光。
雨并没有下大,仍细如牛毛,包大海递给昊轩一顶蓑笠,随后轻声提醒道:“公子,我们也该上路了。”
昊轩微微垂下眼睛,怅然若失。不过分开半柱香的功夫,他便已然开始想念灼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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