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一间大宅门前,四五个守卫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开。一人道:“王门人,近来你在咱老爷面前可是吃香的很呐。”又有几声应和传来。王门人道:“哪里,不过是会些拳脚罢了。先前那人道:“现在会点拳脚的哪个不吃香?刘府、严府上光是请些剑客拳师,都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嘞。”又一人道:“唉,谁让最近不太平呢,据说,上个月,江西四件案子呢!”另一人道:“四件!郑门人,说说呗。”郑门人道:“上个月,江西两家财庄,两家地主又都灭了门了!官府自月初查到月末,一点儿门道都没查出来,据说啊...”
远处忽然传来打更的声音,众人均是一惊,王门人拔刀站起,过了片刻道:“没事,打更的。”说着还刀入鞘。刚欲坐下,忽见右边似有人影闪过,喝道:“谁!”将灯笼向前照去,月照之下光明如镜,不见丝毫人影。
王门人心念:“没人,看来是自己吓自己,你怎的这般胆小?”又坐下。一年轻门人打了个哆嗦,道:“我去解个手。”向树林中跑去。
王门人见那年轻门人进到树林中并无异样,逐渐放下心来,刚欲说话,只听郑门人喊道:“何人在此!”诸门人皆拔刀站起,将灯笼向前照去。
只见一人沿墙向他们走来,那人身高衣貌皆看不清楚,恰恰月亮钻进云层,地上只黑蒙蒙的一片。灯笼所见有限,一时间诸门人不禁心慌起来。王门人喝道:“尊驾停步!否则视汝为敌!”那人却依旧行走,只是右手放于左腰间,似是要拔剑。一门人大喊:“你奶奶的,看老子剁死你!”说着挥刀跑去,只听“嗤”的一声响,那门人大叫一声,倒地不起。
王郑门人相视一眼,置灯笼于地。待那人走近,二人横刀劈出,王门人使出看家手段“八朔游龙刀”向那人上身劈去,郑门人则半蹲于地向那人双足砍去。那人向后跃起,挥刀格开王门人招式。那人刚落地立稳,王郑门人便又从左右迎上,横劈斜砍向那人攻去,那人起处只是格挡,可剑法却越挡越快,似乎是全身都被剑气所拢。王郑门人眼看自己转攻为守,却无法逆转局势,渐渐的却连挡也无法挡住,只能任由剑锋从身上划过。又斗了十余招后,那人攻势立停,王郑二人身上已有近百道刀伤,适才又运气相斗,此刻一停,只觉四肢百骸都要溢出血来。那人回剑入鞘,“咔”的一声,王郑二人伤口处鲜血喷涌而出,身子晃了几下,便倒在了血泊中。
那人挑开门闩,走进门去,过不多时又走了出来,只是手中多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次日,官府接到报案,立即命当地衙门派出捕头前去查明。
大宅之中,几十名官兵正在分头调查,一名官兵走至一男子跟前道:“侯捕头,一家上下加上守卫共数四十三人一并被屠。身上伤口或砍或劈,死相极是凄惨,有两名守卫身上刀伤共有近百道之多,宅府老爷尸首尚未找到。”侯捕头双眉一蹙,道:“这等狠辣手法,只怕是仇家,刀伤不同,恐怕不是一人所为。”那官兵道:“昨晚报案之人所言,行凶者只有一人。”侯捕头愕道:“一人?此话当真?”那官兵道:“报案者乃此府门人,当真。”侯捕头微作沉吟,道:“那人可在?带上来。”
官兵应了,前去将那晚到树林解手的年轻门人带来。那年轻门人还未开口,便跪了下来,只见他面色惨白,牙齿不住打颤,断断续续的说道:“小...小...小人见...见过...侯...侯捕头。”侯捕头伸出右手,想将他拉起,可那年轻门人刚一站起,双膝一软便又跪了下去。侯捕头见状便不再拉,道:“你将昨晚之事与我说了,不得有隐瞒。”
那年轻门人又将昨夜那人如何将这府中诸人灭门一事一一说了。侯捕头听罢,沉吟半晌,向身旁另一捕头道:“褚捕头,这事恐怕也...”那褚捕头约莫三四十岁年纪,接过话头:“恐怕也与先前南昌府,荆州府,开封府,长安府所追查的‘风谲云诡’是同一人。扑街,这次跑到广州来了。”
侯捕头仰头望着天井,喃喃道:“但愿老天保佑,咱广州百姓能平安才好。”
广州城自古以来便是海贸重地,乃西江,东江,北江三江交汇处。时至今日,早已不知有多少商贩定居于此,街道上茶坊,夜市,赌坊,酒楼,妓院数不胜数,来往行人熙熙攘攘,车马喧哗,热闹非凡。
此时此刻,广州城一家茶馆里坐满了说着南北不同口音的人,正说谈着昨晚东财庄灭门一事。
一胖子道:“听说昨晚东财庄灭门案子是一人做的。”他身旁一人道:“不嘞不嘞,我听人家说,是一伙。一个人如何将人家一户上下几十口人都给杀了?”又一瘦子道:“是一人,听闻还是近些日子里闹正得欢沸的‘风谲云诡’。”那胖子听有人应和,得意道:“是了,这人前几月在长安府,开封府,荆州府,南昌府都有案子。听说最惨的是在开封的哪个县,连同县令在内三户大庄一夜之间给屠的干干净净。这才惹得人心惶惶,你没看现下财庄,地主家都请了门客吗?”
一男子大声道:“那些门客又有什么鸟用?那‘八朔游龙刀’王和不也叫人给劈了吗?他奶奶的有个蛋用,不如回家舔他爹的卵蛋去。”
众人听了,虽觉这人说话粗俗,却也不失道理。
那瘦子道:“若是胡乱请些江湖浪子,当然没甚用处。可像王老爷子家中所请的‘一秤江’李跃,赵老爷子请的‘独步一先’钱德礼,那分量可就不同了。若是能有‘一叶目秋’向北天向老爷子,‘丐行九州’何为均何老爷子相助,你瞧他还敢造次吗?”众人皆称是。
忽听门外一乞丐边敲碗边唱着“讨饭歌”走进门来:“一敲来啊二敲破,妻子儿女都没得。一人独活不寂寞?悠哉悠哉真快活。”一边唱,一边找个座坐了下来。他身材瘦小,座又偏僻,众人目光都瞧着那瘦子说话,无人注意到他。
那胖子道:“要论功夫的话,请向老爷子比何老爷子保险些。”那瘦子道:“何以见得?”
那胖子道:“向老爷子一招‘回秋剑’便能刺落天上五只大雁,何老爷子却只能敲三只下来。”那瘦子道:“不见得,他二人又未比过,怎能乱说?”
那老乞丐又唱道:“一人仰头哈哈笑,众人跟着肚笑破,若问所笑为何事?他会说...”
先前出言粗俗那男子怒道:“操你奶奶的老跛足没见你爷爷们正说话吗?还笑,笑你个龟蛋头!”那老丐压低了声音,续唱道:“莫回言,闲啊闲,回头...”
那胖子道:“适才你说,如何不见得?”那瘦子道:“向老爷子不过五十出头年纪,何老爷子却已年过六旬,如何相比?”那胖子道:“嘿,那又如何,反正何老爷子就是比不过!”
那老丐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那胖子跟前,斜眼瞧着他。那胖子不耐烦道:“干嘛?没钱!”那老丐道:“胡说八道!”那胖子怒道:“谁胡说八道?”那老丐道:“你胡说八道!”说罢,转身向门口走去。
那胖子大怒,伸手去抓那老丐后背,将要触到时忽然手臂一软,垂吊下去,跟着身子一晃,坐倒在椅子上。
只听旁人大喊:“快看,快看!”却又看时,原来方才桌上放着的七只茶杯均被敲成两半,中间切口光滑如镜,平平整整。
一人道:“这人怕是何老先生的朋友,见你出言不尊,便出手教训一下。”
一老者道:“什么何老先生的朋友,他便是‘丐行九州’何老先生!你方才说向老爷子能刺落五只大雁,何老爷子却只能敲落三只,他便敲断七只茶杯给你看。一雯之间便能敲断七只茶杯,何况大雁?”
众人皆是一惊,万想不到那老丐便是赫赫有名的“丐行九州”何老先生。其实何老先生从小行乞,即使后来练就一身武功,却仍是拿根竹竿和一个破碗行乞。这“丐行九州”的称号也因此而来。想想适才那七只断杯,不禁都心中一寒,忙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那胖子早已吓得满身冷汗,先前出言辱骂的男子也十分后怕。连忙将茶钱结清,匆匆离去。众人心想已得罪了何老先生,自然不能再待,也都慌忙离去。
一时间,刚刚热闹非凡的茶楼变得冷冷清清。除了一靠窗男子仍在喝茶,一角落边的桌上伏着一人大睡外,再无他人。
过不多时,喝茶那男子摸出几枚铜板垒在桌上,道:“店家,结账。”店家忙笑迎上来接过,心想:“你这人胆子也够大,余人都走了,你还在此饮茶。”想到此处,向那男子多看了两眼。这人约莫廿三四岁年纪,一身黑青布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腰间挂着一柄长剑,桌上有一包袱。
那男子饮尽了最后一口茶,提了包袱走出门去。
苏剑云出了茶馆,心想:“那店家干嘛盯着我看?我脸脏吗?”伸手摸了摸脸,并没什么东西。又想:“不管了,现下先找个客店,再去那什么王府,赵府走一遭。”一瞥眼间,见几个乞丐正蹲在路边行乞,自身上摸出几块碎银给了他们。众丐连连称谢。
投下了一家客店,又给了店里一跑腿伙计几十枚铜钱,叫他去买些烧饼点心。待他回来后又给了他几枚铜板作赏钱,广州富饶,那伙计从没见过几枚铜板的赏钱,冷哼一声下楼去了。
苏剑云除下包袱佩剑,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中乱嚼,糕饼虽香软甜口,却也无心品尝,往床上一躺合眼便睡。
睁开眼来已是深夜,苏剑云自床上坐起,又拿了些糕饼来吃,这才觉得口蜜齿香。吃饱喝足,怕开门惊起旁人,拉开窗户纵将出去。
此时已近三更,街上空无一人。苏剑云自白天寻过的街口走去,转过四五条街后,走至一户大宅前。
那户大宅门前左右两只石狮,一石狮足踏巨石,口含石珠;另一石狮张开巨口,似要咆哮出声。皆雄风英姿,十分威武。大门刷足了红漆,门上挂着一扁,题字道:“金武门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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